须臾,晚食。
因众人许久不见,便摆在前厅,男左女右,玄凝之叫人置屏风于中间隔开,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元夕看着荷叶,又想起她的婚事来,悄悄问身边的吴妪:“吴妪,可知有哪家郎君堪配荷叶的?”
吴妪惊异道:“荷叶身为婢女,怎可配良家?”
元夕不以为然,“只要荷叶相看好了,我立刻去官府下档,再把米糕铺子送她作为陪嫁。”
吴妪吃惊地瞪大眼睛,“女郎不可戏言!那米糕铺子虽不是日进斗金,却也是生意极好的,何况那秘方……”
元夕打断吴妪的话,“吴妪有所不知:我早已教会她做八珍糕,配料她是知道的;也一直叫她看着铺子、账目,就是打算给她做嫁妆的。”
吴妪心生感慨,“女郎待荷叶真是不薄啊!这般操心,不过是个女婢,配个部曲罢了。”
元夕看了看荷叶,见其正和柴胡说得热火朝天,就接着说道:“她年纪不小了,再不嫁人,只能做继妻。不管嫁谁,只要待她好,不娶妾室就行。”想了想,又道:“部曲也行,我多出些嫁妆,让他们过得舒服些。”
吴妪觉得元夕关于荷叶的婚事说的没什么错,却又似乎有所不妥;想起玄凝之叮嘱过:元夕不合规矩的事情要告诉他,决定还是自己不掺和。于是,说道:“女郎何不说与郎君听听,郎君常在外行走,识人颇多。”
元夕心想:下午差点崩了,哪好意思这么快凑上去?岔开话题,“吴妪,这丸子做得不错,要是用鱼肉就更鲜美了!……”
顾左右而言他,这两人多半有问题,吴妪了然。
翌日,谢府派管家前来送谢礼。
元夕觉得顺带把谢玄捎回城,纯属举手之劳,居然还有谢礼,顿时就不好意思了。见到管家,比往日还要热情两分。玄凝之备下常礼作回礼,元夕想到改户名之事,看了只觉得不够尽心,在屋里转了三圈,忍痛将自己的茉莉皂匀了两块,又取了滋阴补肾丸二十**给管家带去。
玄凝之觉得好笑,安慰道:“那矿石还是有的,我年后去北地办些事情,顺便雇人多带几车来,再叫部曲护送,咱们干脆开个肥皂作坊。”
这消息,无异于炸雷,元夕惊道:“你,你要去北地?那儿是苻坚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别去了,我不开肥皂作坊。”
玄凝之道:“咱们把肥皂卖十两银子一块,好不好?”
元夕急道:“不好!北地战乱,异族凶残,咱们安安生生地呆在建康不好么?”
玄凝之没想到元夕这么反对,一时无言以对。
多疑的元夕想了想,赌气道:“是昨日我埋怨你,你生气了,干脆打算离我越远越好!”
玄凝之哭笑不得,说道:“哪有这样的事?我觉得元夕知恩图报,心中喜爱还来不及呢!我只是去为我义父办点事儿就回来。”
元夕抬头盯着玄凝之眼睛,问道:“真的?”
“当然是去去就回!我几时骗过你?”玄凝之答道;见元夕双目盈盈,泛着水光,觉得柔肠百转,心中也不愿分离。握住元夕的手,触之冰凉,忙倒了热茶给元夕喝,又放在自己手中
捂着,说道:“我想好了,等你过了生辰就走,早去早回。”
对于这个时代的北地,元夕认为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喜欢把美人头放在盘中欣赏的石虎,男女通吃的苻坚……。元夕打了个哆嗦,抱住玄凝之,道:“我听说,苻坚有断袖之癖。还有,一旦被围城,只能人吃人。你得小心,情况不妙,就赶紧跑。”
玄凝之心下柔成一片,还没走就这般,要是走了还不得肝肠寸断!口中答道:“好!我记着呢!等我一回来,咱们就圆房吧!”
元夕赫然,把头埋在玄凝之怀里。
吴妪正要进来,见二人相拥,忙退下。玄凝之见了,想起吴妪所说的荷叶婚事来,对元夕说道:“荷叶为人活泼、勤快;可惜奴婢出身,即便放籍,嫁入良家,恐怕也难保不受欺凌。我有一人选,你看如何?”
元夕忙抬头道:“谁?我要见见!”
玄凝之笑道:“你见过多次的,我师弟——汪忆,家里管着部曲的就是他。”
“哦,是他?我看他眉清目秀,还识字,气质不似一般仆从,倒像是家里遭难的官家子弟。”
想到汪忆的身世,玄凝之愣住,过了会儿说道:“他确实没有签卖身契,你把他当食客、大管事便是。”
元夕叫道:“不好!我上次还让他捆含烟了,把他当奴仆用了,你不早说!”
玄凝之不当回事地说道:“不要紧,我和他多年前就相识,自幼一起长大。他不会介怀的。”
元夕这才放心。又问道:“那他今年多大年纪?何方人氏?家中父母可好?兄弟姐妹几人?这父母是否慈爱最要紧了,不然,以后不好相处就麻烦了。”
玄凝之笑道:“这分明是嫁女儿的架势,哪里是嫁婢女!”笑了一会,答道:“他今年十八,比我小一岁,和我一样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是个孤儿。你可满意?”
都是走过黑道的啊,元夕隐约觉得明白了什么。
“我满意有什么用?主要得看这两人互相满意才行。”
“嗯,是啊!”玄凝之点头。
立时,两人分头行动,各自去征求意见。
元夕去了米糕铺子,见荷叶已做好今日定量的米糕,正在算账。
荷叶见元夕过来,以为是巡视,说道:“女郎都好久不来了,快来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元夕故意正色道:“我面前确有一个大大的不妥,就看荷叶怎么办了。”
荷叶诧异道:“什么地方?奴婢一定做好!”
元夕伸手拉荷叶到角落,悄声道:“是荷叶的婚姻大事。”
荷叶愕然,随即面色通红地道:“奴婢不嫁人的,要服侍女郎,替女郎管好铺子。”
元夕失笑道:“这米糕铺子原本就是给你的嫁妆,你一直是在帮你自己管着呢!”
荷叶惊诧,结结巴巴道:“那怎么行?方子是女郎的,铺子也是女郎置办的!万万不可!”
元夕心想:之前曾和荷叶说过两次,每次都是奴婢不嫁人,又说不出个道道来,一丝不耐涌了上来;直言道:“你说不嫁究竟是为什么?怕嫁人后过不好,被夫君打骂?公婆不慈?妯娌不好相处?还是怕夫君娶妾?”
荷叶讷讷不能言。
元夕叹了口气,还是前生的女同事好交流啊!说道:“你今天赶紧给我给个准话,这样黏黏糊糊的性子,我也没脸把你说给那郎君。要不是柴胡年纪还小,我就把她嫁给那人了!”
荷叶委屈地滴下泪来,说道:“女郎有了小红、来弟,就嫌弃奴婢了!”
元夕莫名其妙,说道:“这两件事儿,你也能撮到一块儿,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心中一跳,厉色道:“你是想着给阿凝做妾室?我告诉你:阿凝若是敢纳妾,我就敢让他当宦官!再把那妾室卖进最下贱的青楼,让她一辈子爬床,爬个痛快!”
荷叶吓得一抖,跪下道:“奴婢怎敢心存妄想?只是杨家郎君也曾待女郎极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把女郎往死路上逼!可见,嫁人不及跟着女郎可靠!”
元夕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早说不就得了!说道:“那怕什么?可见他是配不上我的,要不然我这么聪慧伶俐,花容月貌,十全十美的女子跟了他,岂不是亏死了!再说,我有银子,即便阿凝另有新欢了,我扭头便走,去过花天酒地的日子,照样快活!”说着,面露得色。
“你就是这么想的?”玄凝之黑着脸走了进来。
元夕一听那声音是玄凝之,顿时脸涨的通红,想起刚才说了做宦官的话,又吓白了脸,见玄凝之的脸是前所未有的黑,干脆连头都不抬,只看着那双黑色云纹靴子,想着如何暂时逃走,避一避再说。黑色云纹靴移了过来,停在元夕面前。荷叶往元夕身后缩了缩。
玄凝之道:“荷叶先下去吧!”
元夕挤了一丝笑道:“我也该回去了。荷叶,咱们一块走。”
玄凝之不语,只伸手拉住元夕,元夕甩了一下,没甩脱;很识相地道:“我再待会儿,荷叶先回去吧。”
荷叶急忙告退。
室内一片安静,伙计也走光了。
面对暴风雨来临的这一刻,元夕反而不怕了。只是等来等去,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移到左脚,还是没动静。元夕不耐烦了,兴许只听见最后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夕抬头,理直气壮地说道:“没事儿,我就走了。”
玄凝之面色无波,松开元夕的手腕,大步走了出去。
元夕呆立,心里掂量了一阵,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