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土的那方飘去,那是阿毛的轿子走去了的那方。
在轿子里的阿毛呢,只不耐烦的在想那不可知的一家人家的事。
二
其实一切她都想错了。她实在没有想出那热闹来,那麻烦来,她只被许多人拿来玩弄着,调笑着,像另外的一种人。这时她真该痛哭了,但她却强忍着,这是她第一次懂得在人面前吃的亏。她只这样想:“后天回去了,我总不会再来的!”
这家,这才是阿毛真真的家,姓陆,也是阿毛同乡的人。搬来这里,这有名的西湖边葛岭,快有四十年了。早先是阿毛的阿翁划渡船养活一家人,现在变得很兴隆了。这个老头子,还是划船,不过是很漂亮的,有布篷,有铜栏,有靠背藤座的西湖游船了。两个儿子呢,就替别人家种了几亩地,其实单凭屋前的一百多株桑树,每年进款就够可观的了。阿毛,算来是二媳妇。那大的已进屋十来年了。从前由于家计未曾很满足的热闹过,现在就大大的请客了。客大约总属于划船的,旅馆里的茶房账房先生,还有几个熟店铺、丝行里的,其外便是几个庙里面帮闲的朋友,以及邻居之类。
客人既如此混杂,又知道主人是不会厌烦嚣闹的,所以都豪饮着那不十分劣的绍兴酒;加以新娘的菲薄的嫁奁,抬不起他们的敬意来,所以他们那样毫不以为意的来使人受窘。阿毛真觉得苦,但她知道另外有一个人也正像她一样在受人调排,她不禁又同情着那与她同命运的人,只想把头昂起看看,不过想起三姑的话,头依旧垂着,垂着,不怕已是很痛的了。
实实在在,这使她同情的另外那人,便是她还未曾十分领悟出的所谓丈夫,他更吓着她了。她只想能立即逃回家去,她并未曾知道她是应该被这陌生男人来有力的抱住,并鲁莽的接吻。她只坚决的把身子扭在一边无声的饮泣着;那男人也就放了她,翻身睡去了。
一切的人都非常使她害怕,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都带着怯怯的心,又厌恨那每个来呆望着她的脸的人。直到预备回去的那天早上,她才展开了那蹙紧了的眉尖。
事实自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简单,那样无拘无束,终于她又别了她开始才发见的福乐来。有十多年了,自己都是生长在那样恬静,那样自由的仙谷里吗?她好生伤感,好生哭泣(一生所未曾有过的)的向将要离别的一切都投去那深深的一瞥,才随着那健壮的夫婿走向她所惧怕的那个家去。
这家的位置,在从葛岭山门通到初阳台路边的山坡上。屋前满植桑树,冬天只剩枯枝了,因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