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住新房的高兴劲还没过去,凝之便告诉她收到调令,要去洛阳。 猝不及防,但凝之神色平静。元夕不禁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我?”说完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重重冷哼一声表示不满。 “我只是揣测到的。当初从黑沙城回来,上面就问过我愿不愿意去洛阳?我想你在长安买了一堆房子和地,肯定不愿意离开,所以就拒绝了……听说那里的大营有实缺,上峰也是为我的前途着想,调我过去。” 元夕垂头,闷闷地不说话。“……过了年,你也才十四,人生难得几回搏,去吧。我给你瞧瞧,准备些什么伤药带过去。” 凝之笑容灿烂,“我会来接你的,等我安顿好之后。” 凝之定是出家人的职业做久了,完全不了解俗世,我得给他补补课。元夕干脆明着说:“我们又不是亲姊弟,住在一家宅子里不好,我就不过去了。” 笑容在慢慢消失,凝之严肃道:“那我还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与你终身相伴吗?不就是为了与你一起看儿孙绕堂吗?” 我一定是听错了,元夕这么想。 ——但是,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听起来坚定而执着,眼神认真又热烈,元夕惊愕,一时无话。 心跳渐渐平缓,理了理思绪,她缓缓说道:“凝之,我刚才几乎以为出现幻觉了!你看,我们俩门不当户不对,我年纪又比你大,还是和离过的,而且我觉得疲累得很,不想……”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和清河崔有什么关系?当初我还俗,原本想要跟你姓,后来听说同姓不能通婚,一时没主意,就姓了崔。要说你不过就比我痴长一年而已,经常天真得很,比我稚气多了!和离又如何?公主还不是和离后再嫁,而你还没有圆房,白担个虚名!” 元夕悲从中来,是啊,所有人都看我是个傻子,对阿翀花了十多年的心思,板上钉钉地成了亲,还能被撬开。委屈、愤怒、自卑、绝望……淹没理智……“好啊!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无是处,天真又傻气!还喜欢白担虚名!”胸中似乎有火在燃烧,泪水失控地落下。 元夕生气了?!闯下大祸了!凝之惊惧交加,比孤身遇上一队突厥骑还要害怕,“是我错了,你怎么打我都行,千万别哭了,好不好?”凝之跪下哀求道。 听见屋里动静不对,一脸惊色的流云进来问:“这是怎么的?郎君平时不是对娘子挺好的……难道,刚才我家娘子被你欺负了?” 凝之无言以对,跪在元夕面前,一脸颓败、懊悔之色。 元夕埋头痛哭,谁也不理。 藏云端水进来,恶狠狠白了凝之一眼,“虽说奴婢不该多言,可是我家娘子处处想着你,你就是这么气娘子的?” “我,我就是想要娶元夕为妻,哪里敢气着她?不过说几句实话,她就哭了,想来她没看上我。” 一语惊呆二人。元夕羞愤交加,不怕被闷死地把头埋在一堆被褥里,哭得更起劲。 凝之被流云拖了出去,问道:“刚才说的,可是当真?” “绝无虚言!” “娘子和离过,你是知道的。” “知道,我不是和她说了吗?没圆房,白担个虚名罢了,不算什么。结果她就哭个没完,流云阿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喜极而泣?不像!元夕娘子不是那种人。既然你是真心的,奴婢就放心了。奴婢也算和郎君你共过患难吧,觉得你比步家大郎强!郎君,奴婢会帮你的。” 凝之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连流云都知道我比步翀强,呵呵,太好了!明年,我也去试试,考个明经什么的,总之不能比步翀差,是吧! 元夕哭累,侧身躺在床上闭目不动。 凝之轻轻走进来,在榻边的胡床坐下,柔声道:“今日才知道,原来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元夕落泪。我和别人打听了,你还最恨别人有事情瞒着你,我一想,还真的有件事一直没敢对你说。上个月,史诚调去洛阳,临行前,大家给他在平康坊践行,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处。” 不就是那几家青楼,谁不知道! “我看每人都有歌舞伎陪酒,不好推辞,便随俗了。入夜,所有人都拥妓回屋,我……我打算叫玲珑找间空房住一晚,可,可是她趁我睡着,上了我的床。” 卧槽,这个贱人!玲珑是吧,好,我记住了! “我被惊醒后,首先想到的是你会生气,所以赶紧抱着被子跑了出来,在屋顶上熬了一夜。” 噗——不会吧!大冷天的,为躲避美人,裹着被子在屋顶看星星?元夕抖了两下肩膀觉得不妥,赶紧压抑住想笑的欲望。 “次日,我被人取笑。其实我知道,大家认为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可我觉得你会生气,远比大家怎么看我重要。” 这个开放的时代,谁要是没去过平康坊,就是个土得不能再土的土包子!唉,这下凝之要名震青楼了! “我怕你知道我去过青楼,会生气不理我,所以一直不敢说。” 我,我是这么可怕的人? “史诚告诉我,流云看上别人了,他一时伤心欲绝,醉酒后把一个婢女怎么了……“ 听见流云两个字,元夕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 ”第二天纥豆陵氏知道了,把婢女抬成妾室。后来,史诚偶然得知,婢女是纥豆陵氏特地挑出来,会点拳脚的,立刻就想明白是流云的替身。其实这个婢女总是温柔和顺的样子,和冷冷淡淡的流云比起来,天差地别。史诚总觉得被人算计了,所以一怒之下主动向上面要求去洛阳。” “怪不得纥豆陵对我怪怪的,原来她以为流云拿住史诚的心了,所以史诚才离家出走。”元夕不禁脱口而出,又翻身坐起道:“不行。虽然流云没怀孕,但我知道了,还是要说实话,让她自己拿主意。” 凝之见她眼睛红肿,嗡着鼻子,但能够和自己说话,想必有些消气,当下松了口气,“我去,你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