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子饱餐一顿的中国式便宴。
我的其实并不高明的烹饪手艺使我们一行四人一路博得了许多人的欢心。诺姆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们竞相邀请我们去作客,旅游内容丰富得以几何级递增。虽然没人提出“换工”,我却大大激发了革命自觉性,总乐于弄出些鱼香肉丝、咖喱鸭块以至于豆沙汤团、鲜肉馄饨之类的小玩意儿,令他们一个个惊喜万分。四天游程延长为一周而且还是勉强截断收尾,我在那段时间的见闻后来便成了我数年来那一篇篇小文章的汩汩源泉。
回程车自然还是诺姆开。两位老太太当然在车轮启动后不久便又进入休眠状态。她们俩在这一周里也够辛苦的了。爬山登坡探古访幽且不说,还天天很谦逊地做我厨房里的下手力图偷艺,同时又忙着将诺姆和我从山上采来的野草莓熬制成果酱,那一道道手续在我看来复杂不亚于包春卷和饺子。临近返回的那天晚上,诺姆用铁夹子和陷阱双重手段一举捕获了两只肥硕的野兔,老太太们虽不食兔肉却十分努力地将那猎物拾掇干净了装袋封冻,说是可供我带回寓所改善伙食用。热心肠好心肠的洋老太太,常令我想起我那过世的老外婆呢!
车过蓝山后,诺姆忽然大声地唱起歌来。老太太们雷打不动,我却在睡意朦胧中被惊醒了。我从反光镜里见到了诺姆脸上的倦意,从他那口齿不很清楚的歌声中领会到他的齿颌间还含着那种专供司机解乏提神用的薄荷糖。很显然,他是在用唱歌的办法驱除疲劳,他正在勉力完成他换班接班务须圆满而安全地完成的那份活儿!一个已经在几天时光的流逝中退隐到很遥远的角落去的字眼,又被我捡拾了回来——“换工!”我蓦地很清晰却又倍感陌生地回忆起了一周前初次听到这个字眼时浮上心头的那种屈辱感。“我怎么会有那种感觉的?”我问自己,同时再一次凝神注视了一下诺姆那张毛孔粗大的阔脸,从那层困倦之下再次见到了那种属于心无芥蒂的人的真诚坦然。我的心感到了一片明净,犹如远方苍穹之下的蓝天。我发现我终于感悟到了一件事实:人啊,当你因了某一种文化观念的熏陶而不自觉地将劳动分了等级,当你因为有这种无端的等级观念而滋生了无谓的自我保护意识,那么,你就常常会跌进自寻烦恼的陷阱!
19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