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亮在电话里说,“碗碗啊,你爸爸这几天太忙了,公司忙着重组上市,他让我问问你,上次跟你说的签售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想好了叔叔立马给你联系书城。”
冯文亮是爸爸的秘书。在刚刚结束的暑假里,我把上学期期末作业的短剧改成了小说,贴在了网上,反响说实话,跟人家大神还是差好远。只是我爸很高兴,把书放在自家的出版社给印了。
老爸兴高采烈,“这回咱碗碗不光是艺术家,还是个小作家了呢!爸爸打算给你在书城办个签售,怎么样?”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怎么样。
我缩缩脑袋。
老哥乔帆一边斜着眼睛看我,一边说,“老爸就是惯你,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签售?到时候没人找你签可别尴尬。”
我确实没底气怼乔帆,弱弱地“哼”了一声。毕竟网文这个东西,只要放到网上去,总归多少是有人看的,但是出版就不一定了,就冲我那不温不火的小销量,我可不想丢人现眼。
乔帆笑着揉乱我的头发,“哟,还真怂了。看来是给我说中了。”我家有一点复杂。
我老爸名叫乔淞笙,是恢复高考以后第一批p大法律系的学生,在校期间认识了阿姨,也就是乔帆的妈妈,两个人毕业后分到同一个单位,日久生情,然后结婚,生下了乔帆。乔帆比我大整整十岁。
在乔帆五岁那年,爸爸因为单位效益年年下滑,果断下海经商,在纸媒最盛的时候,自己开了出版社,后来又做了杂志,创立天冉集团。
老爸遇到妈妈,是在谈判桌上。当时妈妈在外企咨询公司,接了老爸合作商的case,几番过招下来,老爸迷上了妈妈。
年轻时候的妈妈,大专毕业,在外企工作,时不时去国外参加培训,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精明能干,美丽不可方物。
我妈是那个第三者。
他们被心里的道德纠缠了很多年,很多年里远观而从不亲近。
但是阿姨发现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爱的人在惦记着别的女人这件事,女人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何况是枕边人对别的女人强烈的爱恋。
阿姨把这件事宣扬了出去,到老爸公司诋毁他的名声。
后来老爸跟阿姨就真的离婚了。
再后来,很快,这个世界就有了我。
老爸在酒店安排我的百日宴的时候,阿姨去找妈妈算帐,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最不可能出事故的地方出了车祸。阿姨去世后,爸爸跟妈妈为阿姨的死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他痛心她居心叵测。她怨恨他情爱不再。两个人再无信任。
再后来,第二年。他们离婚了,带着对彼此的怨恨,还有悔不当初。妈妈去了公司欧洲分部。
我跟着爸爸留在南城。
我敢说从婴儿时期就跟乔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我,一定有无数次差点被只有十几岁心怀怨恨和委屈的少年乔帆掐死。
但是在我有记忆以来,乔帆对我很好,他聪慧早熟,在他同龄的小孩还在跟老师告状或者闹情绪的时候,他就会冷静地、像个大人一样地处理事情了。乔帆十六岁高一的时候,就会在我小学第一次考砸了的时候说,“你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天啊,“冷静”这么高级的词,在六岁的我的心目中,只有聪明且感性的大人才会用,比如电视剧里演的,尔康经常跟紫薇说,“你冷静一点。”我很崇拜乔帆。虽然他在我面前懒得遮掩,经常臭屁自恋并且不耐烦。乔帆高中的时候参加数学竞赛,保送进入t大数学系。毕业后在金融公司工作过几年,现在在爸爸的公司工作。
老爸早年做纸媒的时候,下海早,抓了市场空缺,而且那时是纸媒的黄金时期,也没有互联网这种东西,公司做得很大,直到这几年新媒体大盛其行,纸媒全行业效益不如从前,连带着公司效益逐年大幅萎缩。
加之乔帆自己有主意,跟老爸经常意见不合,每次两人见面,几乎都以吵架收场。我在电话里跟冯文亮说,“不行啊叔,你也知道,我那本书才刚出版不久,销量还看不太出来,到时候人气不多的话多浪费资源啊。”
左光坐在我对面,往火锅里扔肉料,闻言笑得贱兮兮。
我回他一个口型,“滚。”
冯文亮倒不啰嗦,干脆利落地说,“行,你要是实在不同意,回头还是你爸跟你说,你好好跟他解释解释,你们自家的事还是得自家人好好商量。”
挂了电话,左光捏着小细嗓子模仿我声调,“啧啧啧,还销量看不太出来,到时候人气不多浪费资源。”左光捞了满满一碗五花肉递给我,“明明是书卖得不好,怕没人找你签给尬那儿吧。”
我白他一眼,拿旁边干净的大捞勺作势要打他,“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左光灵活地避开,轻而易举地抢过我的大捞勺,“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赶紧吃饭吧,我的大作家。”
我咬着细嫩的五花肉,嘴巴里含糊不清地怼他,“你等我有天,真成了大作家,我要把我写过所有的小说都改编成剧本,自己改编自己导演。我跟你讲,不要太精彩哦!现在的电视剧,哪有小说好看。”
那时是2006年,06年的南城,三环的房子还在平均5000块一坪,人们吵着房价太贵,很多人观望着等房价跌下来。那年纸媒刚刚露出衰败的迹象,电影圈还没像今天这么热门,小说改编电视剧的ip项目更是闻所未闻。
唯独那年,金融行业像火一样烧起来,大利面前,很多人跳下金融的汪洋大海。
左光难得温柔地笑望着我,“好啊,我等你变成小富婆,到时候靠你养。”
我好不容易营造的热血氛围被他这么搞笑地戳破,差点被噎着。
我忽闪着今天认真涂过睫毛膏的大眼睛,故作乖巧地说,“恐怕不行。”
左光被我忽然乖巧的样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话,“为什么呀?”
“我以后要包养我老公,他会吃醋的。”我笑眯眯地看着左光,“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正好是大妈偏爱的款,找个富婆包养一下,肯定分分钟没问题啊。”
他难得没有回怼我,把脸埋下去吃东西,“臭丫头。”声音有点淡淡的酸涩,不过可能是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