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城外,两支军队在岔路之上分道扬镳。
军人之间的情谊是深厚的,往昔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袍泽即将离去。
碍于军令,汉中军的一众将校兵卒们只能站在队列之中,不能上前。
但是军人之间的送别,有着自己独到的方式。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不知道是谁,在队列之中高唱了一声。
下一瞬间,军阵队列之中传出一阵哄笑声。
不过哄笑声只维持了很短暂的瞬间,更多的人已经是接着唱了起来。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天鹅音响,那是汉中军的军号。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官道之上,军歌嘹亮。
远去的土兵们挥舞着手,向着汉中军的军兵们告别,也一样唱起了同样的军歌。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汉中军的军兵们,在临战之时、休息之时、聚会之时都会唱这首歌。
这首歌的歌词简单,曲调上口。
耳濡目染之下,大部分人都将其记在了心中。
歌声高昂,声振林木。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虏兮,觅个封侯!”
土兵们挥手远去,汉中军的军兵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向着这些与他们曾同生共死的袍泽致以最后的敬意。
陈望勒马止步,立于矮坡之上。
土兵离去,如今麾下的兵马都是他直属的兵马,再无他营。
很多不好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南国新任督师人选已经议定了。”
陈功策马上前,向着陈望低声禀报道。
陈望眼神微凝,侯恂身死,南国督师悬而未决多日。
如今孙传庭暂时总理南北,到底是难以分身,统筹困难。
南国新选督师自然是会要早日提上日程。
只是让谁来做这南国的督师,却是一个大问题。
如今南国局势糜烂,万民军声势浩大,侵略如火。
作为总理一旦兵败,只怕史书之上将会留下巨大的污点。
因此,南国的总理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接。
几次朝议,皆是在沉默之中收官。
崇祯勃然大怒,但是却毫无用处。
只有兵部尚书陈新甲愿意赶赴南国,自请督师。
但是陈新甲的提议,自然是被崇祯驳回。
崇祯还需要陈新甲在朝堂之上,来管理兵部诸事,协调诸镇事务。
“南国督师的位置空悬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定了下来?”
陈望眉头微蹙,监察所在京师也已经设下了据点。
如今的明廷中央,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筛子,只要花费银钱,便可以买到朝中的消息。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陈望才知道关于南国督师之位的情况。
陈功神色肃然,沉声说道。
“卢象升,丁忧期满。”
陈功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陈望的耳中,却是犹若重锤一般。
“卢象升……”
陈望眼神凝重,握紧了缰绳。
他考虑过很多的情况,但是唯独忘记了卢象升接任南国总理的可能。
贾庄之战后,卢象升身负重伤,崇祯当时对其不满,所以得以归家丁忧。
如今朝中无人愿意南下。
崇祯在多方的推波助澜之下,终于是想起启用卢象升。
“卢象升啊……”
陈望心中叹息了一声。
或许死在贾庄,死在外虏的手上,对于卢象升来说最好的结局。
面对着烧杀抢掠的流寇,卢象升能够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刀剑。
但是面对着纪律严明,号为万民,一路而来百姓夹道欢迎的万民军。
卢象升还能不能举起手中的刀剑。
不过这一切,都暂时与他无关。
而且如今南国大势,已经不再是选派哪一个人为督师做总理能够改变了。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了。
内忧外患,内外俱起,明帝国颓势难转,中央对于地方的管控越发的衰弱,各镇割据势力正在逐渐形成。
西北三边重镇被李自成拖在泥潭之中,辽东松锦之战明帝国已经押上了八镇十三万兵马。
山东王浚、李青山叛乱,截断漕运。
西南地处偏远,交通不便,难以支援中央,而且还需要支援西北的战事。
东南地区,南直隶有李岩统领的万民军,江苏则有张献忠。
左良玉心中不平,也已经看透了如今朝廷的虚弱。
他知道自己一贯以来的行为,早就已经触怒了朝廷。
眼下他之所以没有事,只是因为朝廷还需要他麾下的兵马来剿灭起义军。
一旦关内流寇被尽数清剿,或者是手底下的兵马尽数葬送,他也决计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现在左良玉盘踞武昌,招兵买马,就是为了积蓄实力,另寻他路。
不过如今的贺人龙倒是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骄横跋扈不停调令。
毕竟贺人龙并不在杨嗣昌的麾下,也没有平贼将军这个香饽饽让他争取。
但是西北的泥潭让一众三边的军将叫苦不迭,积怨良多,也是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
在西北,固始汗已经推翻噶玛噶举派所建立的藏巴汗王国,建立和硕特汗国,全面控制了西藏。
固始汗自己作为甘、青、康及卫藏地区的汗王,成为全藏族地区的统治者。
同时八个儿子率部驻扎青海,建立了以他为领袖的和硕特部根据地。
李自成如今的部队之中,羌、汉、蒙三族混杂,尽皆骑兵,来去如风,让三边的军镇难以遮掩。
而此时,固始汗派出的使团也到达了清国的盛京,黄台吉出城亲迎。
双方实际上已经结为联盟。
此时的明帝国腹背受敌,内外交困,已是彻底病入膏肓。
卢象升是厉害,但是他并非是一个能够扶大厦之将倾的人。
天下格局已成,各地军镇离心离德。
缺粮断饷日久,朝廷的诏令已经无法在南国推行。
“东南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传令给陈永福,守住山中关卡,只需禁绝流寇窜入河南即刻。”
东南的局势越是恶化对于汉中镇来说便越好。
东南是东林党的大本营,的那些豪强士绅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现在陈望还处于明朝的体制之下,根本没有很好的办法来处理东南。
就算是日后自立旗帜,处理东南问题也会随之引起一系列的政治的问题。
但是万民军和张献忠却是不同。
万民军和张献忠,只需要高高举起手中的屠刀。
就像是唐时的黄巢一般。
所有胆敢阻拦的势力,都会被万民的怒火碾的粉碎。
“左良玉屯兵在武昌,张献忠没有办法进入湖广,如今时局对于我军有利。”
“现在我们控制的区域全都趋于安稳,没有流寇进入,只需要大力发展,以备天时。”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历史上朱元璋在元末群雄争锋之中,能够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也是陈望如今正在执行的方针。
“朝廷那边……”
陈功向着北面看了一眼,沉声问道。
风沙又起,吹起旌旗万千。
陈望双目微眯,淡然道
“河南民变这四个字,已经足够应付朝廷了。”
陈望偏头看了一眼北方,继续说道。
“传密信给孙启运,明日午时近卫骑兵营会抵达临颍城下,让他提早带领大部撤离临颍,往汝州府去。”
“在临颍城北,我要他先败一阵,后续陈德带领河南兵马进剿,他可以胜。”
陈望话音落下,周围的一众汉中军将校皆是毫无波澜。
河南的民变,从始至终都不过是自导自演罢了。
孙启运是河南人,但是也是监察所所招募坐探。
如今因为需要,在监察所的推波助澜之下顺势而为成为了起义军的首领。
河南如今的民变更够发展的如此之快,完全都是因为陈望在后面的推手。
一名巡检司的弓手,怎么会比李岩还要精明,怎么会懂那么多的东西,又怎么会在短短的时日之内便攻取县城,统合诸路兵马。
河南民变,只是一个由头,一个脱离东南漩涡的由头。
“李岩那边已经谈好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挑衅我的后果。”
凤阳之战时,之所以真的全力而战。
很大的程度上,是彰显武力作为威慑。
事实证明,凤阳之战后,前来洽谈的宋献策态度和语气都极为缓和,姿态也放的极低。
“东南是李岩唯一的去处。”
“河南,万民军不会再折返了。”
陈望牵引着座下有些不安的战马,继续说道。
“而且这个李岩,他的胃口比我想象之中好像更大。”
“李岩的目的,难道不是截断漕运和收取漕工作为兵源吗?”
陈功很是疑惑,他不明白陈望为何这样去说。
“如今截断漕运的目的倒是勉强达到,但是收取漕工作为兵源的目的恐怕要沦为泡影。”
李青山在山东起义,盘踞梁山,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截断漕运虽然不是李岩做到的,但是也能勉强算达成了目的。
毕竟李青山与王浚两部已经基本完成了合流,彼此之间打通了道路。
李青山和王浚一样,遥遵李岩为盟主,领封将军之衔。
李岩如今占据凤阳、宿州、徐州一线,以凤阳为据点,不再称为信王,而是自号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在其统治区中,由万民军提供耕牛,农具,鼓励耕种。
同时万民军又募民垦田,那些豪强世家的田地都被万民军所没收,交给百姓耕种。
头一年万民军不收取任何的田税,直到第二年才要交取税赋。
军事上,如今李岩以战代训,整训军伍,再度精简兵马。
据悉四十万兵马已经被李岩被裁汰了将近一半的数量。
被裁汰下去的军兵作为屯田兵,平时种田,战时充作辅兵。
如今二十万军队,被李岩分为十营,每营有两万余人。
除去中营由李岩直领之外,其余九营设制将军九员以掌控。
九营制将军分别为:
李际遇、袁时中、瓦罐子赵守平、一斗谷常见希。
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
至于王浚和李青山,也同样被封为制将军。
“我说李岩胃口大,是因为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望手执着马鞭,执着远处道。
“前不久李际遇领兵攻陷滁州和六合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
陈功点了点头,滁州就在南京的西北处,而六合就在南京北面不到百里之处,实实在在威胁着南京,
这样的大事,他自然不会忘记。
“李际遇摆出进攻的架势,但是几次进攻都是假模假样,风声大雨点小。”
“南京的塘报写了无数封,都掩盖不了这一事实。”
“万民军的军事重心正在不断的北移。”
“万民军九营兵马,有五营都在运河一线。”
陈望加重了语气,凝声道。
“而在山东,李青山已经和王浚合流,最近从监察所收到的消息,还有朝廷下发的邸报来看,两部都不断的向南运动。”
“你是说……”
陈功眉毛微挑,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错。”
陈望点了点头,他知道陈功已经想明白了关窍。
“李岩的胃口确实很大。”
“大到竟然想要一口将孙传庭所领的五镇兵马尽数吃掉……”
一开始发现的时候,陈望也被李岩的战略部署所震惊到了。
“李岩倒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朝廷那边,很快也九没有精力来管辖南国了。”
“辽东的战场,马上就要决出胜负了……”
陈望扬起马鞭,感叹了一声。
按照历史上的年表,算算时间,松锦之战已经快到最为激烈的时候。
清军在前线接连受挫,士气逐渐降低,松锦的包围网已经快要被明军彻底打碎。
而一直以来,苦心经营这一条防线的黄台吉又如何能够忍住。
此时清军恐怕已经开始发起总动员。
以小伐大,本应徐徐图之,不断削弱。
但是眼下这张国运的赌桌之上,内外交困的明帝国为了解决所面临的困局,不得不压上了九边的所有精锐。
这样的后果便是,无论清国想是不想,都不得不继续加压赌注。
而黄台吉的选择则是:无论满、蒙、汉人,十五岁以上者将会被悉数动员从军,征募入伍,开赴松锦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