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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炼丹(6 / 1)

嵩京皇城,乃是大周朝数百年皇权之象征,从太祖建城之日起,历经数十代,无不尽力修缮,且多有增建。皇城面积,较之四百年前,已逾数倍。

其中宫殿楼宇、山水园林无不具备,其美轮美奂处,实已是大周园林土木之术的结晶,也是其最典型的代表。

皇城深如海,百姓莫进来。作为帝国皇权的象征,此地决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所能涉足的。那些平民布衣,也只能望着那高高的朱红的院墙,凭空想象那人间胜地。

对平民的想法,李珣是感觉不到的。在幼时,他也是几个藩王子息中,较受宠的一个,几乎每日都出入宫禁,身上的名目,多是些太子伴读之类,这地方,也不知来了多少次。

而今日再次踏进来,他却不是以王府世子、皇家血脉的身份进入,而是以一个道童的身份,托“师尊”的面子,才得以深入其中。

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奇妙的感觉,始终缭绕在他心头。

“勤政殿、养心殿、秀心园、未明湖……”

一个个熟悉至极的形象,在他眼前流过,十年不见,这里却未大变啊……或许唯一变化的,就是路边太监宫娥的眼神罢!

尊崇、敬畏甚至是恐惧的眼神,包裹在他周围。当然,他也明白,这目光的流向,大部分还是在他身前两步处,那一位闲适而行的女国师身上。

这位女冠今日又换了一身打扮,头上通心白犀簪,自两端垂下一对天蚕丝带,随风飘动,身上披着一件玉色道袍,将其修长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道袍之外,更是一层轻纱般的透明罩衣,便如同天上淡淡的云气,微风拂动,直有飞升而去的感觉。

这其中,少有国师的雍容高华,却自有一番不为外物所动的孤高洒脱。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前行,李珣跟在后面,竟生出一丝高山仰止的念头来。

而他这种心思,也绝不过分!

三大散人之一的阴散人,便是放在通玄界,也是与三十三宗门宗主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品的绝代高人。

李珣发觉,他和三散人似乎极有缘分,他受血散人的胁迫,与玉散人面目相似,又被阴散人收了做随待的道童——恐怕这也是通玄界千年以来的头一份儿了!

而同时,李珣心中还存着一个疑问:

京城中,可不仅仅是一个阴散人啊!在这小小的京城之中,以她行事的高调,那位仍隐在暗处的血散人,难道就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

王见王?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下,又消隐下去,此时,两人已绕过未明湖,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信雅亭。

“国师,你可来了!”距亭子还有数十步远,亭子里便站起了一个胖子,他身量颇高,站在那里,便如一堵墙似的,只是说话声音,却中气不足,显然身体决不是外表显现得那么壮实。

看他一身明黄色龙纹服饰,李珣知道,这便是隆庆帝了。

“他更胖了,也更显老了!”

李珣暗自叹息了一声,九年前他离开的时候,隆庆帝已经是个胖子了,但因正值壮年,身体还算结实,满面油光,声音宏亮。而如今,他脸上光泽黯淡,嗓音嘶哑,皱纹更是毫无顾忌地爬了满脸,四十余岁的年纪,如此情态,决非善事。

便在隆庆说话时,两人已来到近前,阴散人何等高傲,面对这俗物,只略一点头,便算行礼了,隆庆也不见怪,反倒是执礼甚恭。

李珣眼光毒辣,察颜观色乃是其所长,见阴散人如此,他自然明白自己该怎样作法。

在隆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言不语,打了一个稽手,脸上漠无表情。

越是这样,隆庆越不敢轻视于他,便转向阴散人问道:“国师,这位是……”

阴散人微微一笑,回应道:“这是我的师侄,姓李,陛下唤他李道人便是!”

这话其实颇为不敬,但隆庆并不生气,反而向李珣笑道:“这位道兄与朕却是同宗,朕以师事国师,与道兄便是同辈,却不知道兄贵庚?”

李珣微带怜悯地扫了他一眼,这还是大周天子,九五之尊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也自降身份,以兄事之,这般形象,又怎能筹谋疆土,统御万民?

心中这般想法,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七十!”

这话说得是好生精彩,隆庆帝闻言便是一惊,脸上略有疑色,但旋即被喜色所取代:“道兄驻颜有术,外表却是一点看不出来!”

李珣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其实,他也确实忍不住想笑,虽然修道之士驻颜长生,不过等闲事耳,可隆庆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有半点儿分辨事非的能力?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如此戏耍于他……

大周朝完了!

隆庆自然不知道李珣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对李珣表示得极为亲热,亲自上前,挽住手臂,请他入座。李珣极快地向阴散人那边一撇,见她笑吟吟地无甚表示,便安心受了,只不过,在入座之前,还是向那边行礼示意。

阴散人这才走过来,向隆庆道:“我这师侄,修为虽还不到家,但对养生之道,却已颇有造诣。只是他为人孤僻,不善交际,还请陛下见谅……”

听到“养生之道”这几个字,隆庆的脸上已放出光来,望向李珣的目光,又有不同。

李珣见到他这种反应,心中也是一动,再看隆庆时便留了几分心思,一眼之下,心中便明白了这皇帝的想法。

“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看着隆庆已虚不受补的身子,李珣已开始估计,这人仅有的一点儿寿命了。

隆庆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在心中对他敲响了丧钟,他目光热切地看过来,极其恳切地道:“朕近年来极重养生,对丹道也有所涉猎,可惜虽有名师,却因资质鲁钝,未能窥至堂奥,道兄此来,若无他事,当多多指点,朕必有重谢!”

“就这五内皆空的身子,还想修道?”

李珣心中撇嘴,忽又忆起,眼前这男子,正是他的至亲伯父!血脉联系,最是微妙,一时间,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在脸上,他的神情却保持得颇好,只在不经意间应了一声,矜持中自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傲气。

当然,他绝没有这么容易过关,在隆庆的殷殷劝酒下,他也露了两手“仙法”,这却是阴散人昨日教给他的小把戏,又用了一颗灵丹,给隆庆服下,更使其信服不已。

在小宴进行时,李珣一直在观察隆庆与阴散人之间的神情转换。看得出来,对阴散人这样的绝色,隆庆绝对是有想法的,但这本能的色欲,却被深深地隐藏在恐惧之后——想必他应是吃过亏了。

也只有这样才合理,想阴散人何等人物,若能被这俗人占了便宜,便真是要大大地掉价了。

行酒数巡,隆庆的肥脸上已闪露红光,只是这光泽颜色不正,显示出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李珣正嗟叹时,忽听得隆庆道:“国师,朕这几日依国师所授的‘龙虎固阳法’勤加修炼,也觉得有些进境,此时还请国师一观,看朕火候如何?”

阴散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内修之法,贵在稳固,陛下不过修行数月,那火候,自是不到的!”

隆庆闻言露出失望之色,旋又问道:“那还要多少时日?”

“有灵丹固本培源,陛下修行速度已远逾常人,照此进度,还要半年时光!”

隆庆胖脸一皱,叫了一声苦:“国师,朕的毛病,您是最清楚不过,这三个月能撑下来,已是难能可贵,哪还能再撑上半年……”

看他的模样,阴散人只是微笑不语。隆庆在那里埋怨了好久,忽地眼前一亮:“对了,还有国师的仙丹!国师,你那一炉先天一气丹,要到何时才能炼制啊?”

阴散人淡然应道:“总要在年关前后吧,待各方贡品进京,便可从中撷取上佳药材,开炉炼丹了!”

李珣心中却是一动,炼丹?不会这么简单吧!

“年关?这不还只有一月光景?好,好!”

隆庆登时心怀大开,脸上红光更盛,向两人连连敬酒。阴散人只饮了三杯便不多饮,而李珣却因为心中有事,且因宫廷御酒的醇香,多饮了几杯,虽无醉意,脸上却显出一抹红晕。

他本就俊雅端秀,虽由青吟晦减容光,却依然保持有一定的水准,此时红晕上脸,自有一番平日没有的光彩。

隆庆偶尔见到,竟为之一呆,且笑道:“道兄这面目,却好似见过的,莫不是我们前世有仙缘在此?”

李珣听得背上一阵恶寒,心中又自生警惕,他的面貌,或与父亲兄弟有些相似,即使长大成人,且容貌改变,但有些细枝末节,或许还保存下来。

让这昏庸的皇帝知道也没什么,但若让阴散人知晓,连着萝卜拔出泥,那血散人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想到心口处那要命的“血魇”,他便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越是这样,他越感到阴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思及那可怕的后果,他一边紧张,一边也急速开动脑筋,想着如何将这一个突然的危机渡过去才好。

便在此时,一个小黄门敛步走来,在亭前先向阴散人行了一礼,才趋上前来,对隆庆道:“陛下,外面王爷大臣们已等候多时了!”

隆庆瞪了他一眼:“蠢材,朕正向国师讨教仙术,哪有听那些人聒噪的闲情!去,就让他们在那儿候着!”

那小黄门满头冷汗地躬身告退,却被阴散人叫住:“朝廷事务,不可小视,陛下且去应付朝政。我与师侄,也要去准备炼丹之事,至于诸般材料,还请陛下多费些心思!”

隆庆不敢相拦,只能应声道:“那是一定,一定!”

阴散人不再说话,当先起身告辞,李珣自然紧随其后,临去前,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旁边一眼,隆庆正恭敬地站起身来,目送他们离开。

两人在园林中徜徉漫步,李珣低着头走在后面,脑子里总是闪着隆庆那恭顺异常的胖脸。

前面阴散人忽地开口道:“是不是不习惯?”

“啊?”

“你不过十七八岁,修道也就是十余年吧,想必还不习惯这人间帝王,真龙天子,在人间这般恭顺的样子?”

“啊……”

李珣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阴散人这句话,却也将他的心事料中大半。或者还要再加上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吧。

“看来,你心地里,还算不上是一个修真!”

阴散人随手折下了湖边的一根柳枝,毫无疑问,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阴散人都是位绝代佳人,以及于,这干脆的断折声都有些说不出来的韵味儿。

而李珣从未想过,阴散人还有与他说话谈心的兴致,在这样的情形下,就是一点儿细微的变化,都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可惜,阴散人那点儿兴致,也仅仅够同他谈这么几句话的,说完了,她也就没了下文,这个时候,前面有一行人走过来。

李珣漫不经心地抬头,而在下一刻,他的身体便整个地僵硬了。

那边,当先打头的那个,一身华贵的紫蟒袍,头戴黄金发冠,龙行虎步,气度比同行之人高出何止一筹!这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也没法忽视的那类人!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张似曾相识的国字脸上,仍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在近十年的岁月中,纵或有些痕迹烙下,但那种感觉,却一点儿未变!

这正是他的父亲——福王李信。

在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对方同样用目光回敬,却只是一掠而过,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阴散人身上。

李珣心中一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见李信唇角处溢出一丝微笑,向阴散人微一施礼道:“国师安好,与皇上谈完了?”

阴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怎么愿意搭话的样子,李信也不见怪,又把目光移到李珣身上,使他的心脏不争气地急跳了两下。

“这位是……”

阴散人将先前唬弄隆庆的话稍做改动,又说了一遍,只是这能让隆庆深信不疑的话,放在李信这里,便不知有几分作用了。

从李信脸上,看不出来他心中的想法,阴散人也不怎么在乎,倒是李珣,手脚有些发木,幸好脸上表情的僵硬与冷硬本就分不太清,这才没有出丑。

他眼看着李信向他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后面的官员与他们打招呼。他明知道现在绝不能露出半点儿异样,可是,目光却根本不受控制,总是跟着李信打转。

直到另一个人出现,他的注意力才转移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个子比周围的成年人,要矮上一个头,他一直跟在李信身后,被李信魁梧的身体挡着,并不引人注目。

而当李信侧开身子,才将他显露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绣竹纹的袍服,头上玉冠,上缀明珠数颗,衬得他华贵无比。脸上虽稚气犹存,但一双眼睛,却冷澈得有如深秋的湖水,一眼探不到底。

看着他脸上依稀熟悉的轮廓,李珣不知怎地,猛打了一个寒颤。

那少年或许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许的好奇神色,但一双眼睛,却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

看着这少年,李珣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就像是还在王府中,从未接触过真正强权的自己。

轻轻地将胸口中积郁的冷气呼出来,李珣恢复了冷静,迎着那少年,他眼中冷电一闪,当即使少年忙不迭地避开目光。

“还太嫩了……”

在心中下了一个评语,李珣的心情忽然好转了很多,但几乎就在同时,他背后一凉,颈上的汗毛也为之倒竖。

李珣的脖子僵硬了起来,即使他不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阴散人那已是兴味盎然的目光。

完蛋了!

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皇帝眼前的红人,就是那个有倾城倾国之美貌,又有深不可测之法术的女国师。

皇帝对她的待遇,只从赏赐的宅第中便能见得一二。

平日里朝廷所封的道官,多是居于京城附近的道观,而惟独对阴散人,则是由皇帝钦点的府第——京城七大名园之一的静园,乃是已告老回乡的老相爷在京城的故居。

不过,虽然居所不凡,但国师平日里,也并非如何豪奢,偌大的国师府中,数百名下人,已被辞退了七成,只有数十人负责洒扫清洁,平平淡淡地过活。这所大宅子,也显得清幽古静,透出了些仙气来。

只不过在李珣眼中,走在空旷的院落里,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这感觉也太阴森了些。尤其是在他知道,这重重的院落之后,有一个无异于地狱妖魔的可怕人物在等待的时候……

阴散人,大概是通玄界三百万修士中最难以估摸的人了。

她名列三散人,乃是通玄界赫赫有名的邪魔。可与玉散人的好色、血散人的嗜杀不同,她乃是以怪异莫测的行事,以及使常人所无法忍受的残忍性情入选。

玉散人好色,却文采风流,为通玄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声律大家,或能稍稍冲淡其淫威。血散人嗜杀,却也做得干净利落,死则死矣,却不会受什么折磨。

然而落在阴散人手中的修士,却一个个死得惨不堪言。阴散人擅采补,精男女之道,无论男女,均能采补精气。且又极精刑名之道,更根据其喜好,创“莲花八密”,传闻中,这全是折磨人的密法,能将一个铁汉,化成一滩稀泥!

三皇剑宗的“天君”何志彦,是通玄界出了名的硬朗汉子,曾单人力拒冥王宗数十高手,在天冥阴河阵中,几乎被化得骨肉成灰,依然谈笑自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两百年前,侥幸从阴散人手中逃生后,只要听到女人声息,便瘫成一堆烂泥,痛哭流涕,成了废无可废的孬种。

如此手段,当真使人谈之色变,疑其为三界所未有之恶魔,凶名还在其他二散人之上!

面对这样一个人,李珣还能照常走路,便已足可自傲了!

此时,他应召前来,心中完全可以肯定,阴散人从他对李信的神态中,发觉了什么!

现在,也只不过是他的态度坦白与否的问题了。

看着不远处那虚掩的房门,李珣有着想掉头逃难的冲动——即使他明知道,在阴散人手里,他怕是逃不出一里地去!

一咬牙,他快步上前,敲响了门扉。

“进来吧!”

阴散人悠悠地回应,李珣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房内采光极好,光线与外面相比,只略暗少许,李珣一眼便看到,阴散人正坐在书案那边,手上持着“青玉”,细细打量。

阳光便打在书案上,如虚似幻的光束散射出来,在她肌肤上扑了浅浅的一层,光华隐蕴,使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美貌佳人,又怎会和臭名昭著的邪魔是同一人呢?

李珣无法理解。

他垂手立在案前,叫了一声:“师叔……”

这是阴散人教他的唬弄隆庆的托词,本来也只是个形式,可在这种情形下,李珣却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称呼,只好将错就错地用了下来,阴散人也没纠正,只是随口道:

“坐!”

李珣缓缓吸了一口气,坐在一边的圆凳上。

阴散人纤细的手指从剑锷处一直抹到剑尖,李珣可以看到,这一抹的轨迹,与他当日刻上回龙糟的轨迹,一般无二。

只听阴散人道:“这把剑,应当是‘青玉’吧!明玑用以成名的那把!”

李珣小心地点头。

“‘青玉’也就罢了,通玄界比这剑好的,也还多的是。不过,那‘凤翎针’,‘玉辟邪’,可都是好宝贝呢!”她对李珣身上的佩饰宝物,倒也是如数家珍,李珣弄不清她想说什么,只能唯唯应是而已。

此时,除了“青玉”剑在阴散人手上,凤翎针和玉辟邪,都还在李珣身上,只不过,若阴散人想要,他绝不敢有违就是了。

“凤翎针,乃是用凤凰尾羽,含一滴精血,以意念浑铸而成,非但刀兵水火不伤,且有破魔诛邪之功,更可引大光明净火,焚灭万物!近千年来,通玄界只出了一根……这是林阁给你的!”

“还有玉辟邪,是出了名的万邪不侵,其澄心定意之功,在通玄界无出其右,传说中,还是你们那位神剑钟隐,送给青吟仙子的定情之物,这个,你也有!”

阴散人终于抬起眼看他,眸光里似笑非笑,更是难以捉摸。“看起来,你在连霞山上,很是吃香啊!”

李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看阴散人的神情语气,便知道她话中有话,想必对方心中,也是如明镜似的,不管他如何狡辩,都抵不过对方穿魂洞魄的眼神。

难道他还想去尝试一下那“莲花八密”吗?

一个转念间,李珣心中已有决断。

便在此时,阴散人正笑吟吟地说下去:“和通玄界相比,这人间的习气,还是有些用处……”

“师叔救我!”李珣卟嗵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呼救,叩头不止。

这一举动倒是新鲜,阴散人说话被打断,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拿眼瞧他,兴味盎然。

李珣叩了三个头,接着直起身来,一把撕破了外衣,坦露胸口,连那玉辟邪也露了出来。

“师叔明鉴,还请救我一命!”说着,他已流下泪来。

阴散人口中轻“哦”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他前面,弯腰探手,玉笋般的食指轻触他胸口的肌肤。

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李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阴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分明是从中找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气息,倒是颇为熟悉……”

李珣尽力收束胸口的阴火,使血魇的气息愈发浓厚,多亏他《幽冥录》已有小成,又有鬼先生在其中下的种种隐秘功夫,才能做到这一点,但也仅令是数息之后,便有些支撑不住。

此时,就算他不装,嗓音也开始发抖了:“不敢相瞒师叔,弟子在上连霞山修道之前,便居住在这嵩京城里,乃是……乃是当今福王之子!”

他终于表明身份,身前阴散人也极配合地轻“哦”了一声,感到了几分讶异。

他借着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继续道:“本来弟子不想修道,哪知九年前有一日,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猛地想起血散人那狰狞凶厉的面孔,想到体内仍在蛰伏的血魇,刚聚集起来的一点儿勇气,便又泻个干干净净——说不定他刚刚吐出点儿什么,便会触动血散人的禁制,死得惨不堪言!

他只能哭丧着脸,抬头看阴散人的面色:“弟子……弟子不敢说他的名讳,否则便会性命不保!师叔体谅弟子……”

阴散人的眼神完全凝结,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珣只觉得全身的毛细孔透进来的,都是寒气,只一刹那的功夫,他的身体便僵得像冰雕一般。

这情形只持续了数息时间,阴散人的浅笑便化开了满室的寒流:“你也不必说了,我已知道这是何人!”

她微微一笑后,又道:“好,很好!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故人!”

她的手指从胸口移开,却又停在李珣脸上,从已变得冰冷的皮肤上擦过,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她淡淡地道:“你果然聪明!怪不得能在连霞山上过得风声水起,我昨日被你瞒过,却也不冤!聪明人总是这样子,我也清楚得很!”

李珣听她语气,似乎是不准备计较的样子,心中一喜,正要说话,眼前忽地一黑,接着便被一巴掌煽在脸上,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直飞出门外,当即口鼻溅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阴散人的话音自房内幽幽传来:“既然聪明,便不要得寸进尺,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不能说,便写!写出来给我看!但愿你的记性还过得去!”

李珣捂着脸,只觉得半边脸上,软酥/酥的没了知觉,这一掌,怕是把脸上的肌肉都打散了!他却不敢呼痛,急匆匆磕了一个头,掉头便去。

阴散人的喜怒无常,他算是见识到了,再耽搁下去,难道那“莲花八密”就是好玩的吗?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感觉着周围的下人们奇特的眼神,却连生气或羞耻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只觉得,眼前天地,一半深幽,一半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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