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还是很想他
林弦看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漂亮女孩。
她不认识他。
他也不认识她。
但是……
在无数个时空和夜晚,他们已经在世界开始和世界尽头相遇过无数次。
而最近一次相遇,就是在1952年的布鲁克林。
十辆大皮卡的巨量烟花,没能留下初代桩CC多看一眼,对方就在银行顶层的钟楼旁,化作蓝色星榭飘散。
那一刻的女孩。
与眼前这位刚刚结束街头表演的秦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仿佛时间倒流,将周围繁华的城市拉回到古老贫穷的布鲁克林……
那位坐在码头木箱上,凝视着曼哈顿摩天大楼的少女。
林弦不知道话痨VV此刻在想些什么。
但大致上,
也在思索着与他相似的回忆。
他从未见过VV如此安静、如此悲伤。
不,
确切地说,曾经有一次。
就在第三梦境的尾声,林弦告诉那个陈旧破败的垃圾桶机器人VV,人生中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生命中的分离。
那时,那个笨拙又傻气的老旧机器人,突然间仿佛有了心跳、有了情感、有了人类的心灵。
整个莱茵天空城的灯光黯淡下来,宛如落下的眼泪,就像此刻的VV一样。
隧道里的女孩歪着头。
眨巴着眼睛。
注视着眼前这奇异的组合。
此刻已接近凌晨一点,公共交通站已关闭,周围人群也渐渐散去,隧道里转瞬间空无一人。
然而,这位气喘吁吁的年轻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她;旁边还有一个颤抖得几乎散架的垃圾桶机器人……
两者都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让秦汐莫名感到一丝恐慌。
难道……
遇到了疯子吗?
突然,
她灵机一动,恍然大悟:
“你们…难道是特地赶过来的吗?”
气喘吁吁的男子。
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性。
这可有些尴尬,他们费尽心思赶来,却碰上了她表演结束。
但是!
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如此热爱古典音乐,在深夜特意赶来观赏表演,让她内心不禁感到惊讶和新奇。
她微微一笑,双手负于背后,看着林弦:
“你也喜欢古典音乐吗?
这个问题着实让林弦感到困惑。
古典音乐……
其实并未接触过,无法谈及喜欢或厌恶。
然而,话说回来。
对于2504年的秦汐来说,古典音乐到底是何物呢?
似乎,从时间跨度来看,数十年、百年前的音乐才能被称为古典音乐;数百年前的音乐……应该被称为古董音乐吧?
但至少,
对于这位来自旧时代的老僵尸来说,2234年的音乐形式已经有些难以理解,似乎已经脱节,有些过时。
更不用说如今的2504年,恐怕根本无法接受新时代的音乐。
令人意外的是,
曾经走在时代前沿的潮流人士,随着冬眠时间的跨度,竟然变成了顽固的守旧者。
难怪英国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曾开玩笑地总结过《科学三定律》:
1、所有在我出生时已存在的科技都理所当然,都是世界秩序的一部分。
2、所有在我15-35岁之间发明的东西,都是划时代的、注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
3、所有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反人类的。
“我还挺喜欢的。”
林弦看着眼前与楚安晴、张雨倩、初代桩CC、600年后CC如出一辙的女孩,回答说:“我更喜欢过去的事物。
哈哈———
少女瞬间被逗笑,蓬松的马尾辫在头后跳动着:
‘一眼就看出来了!
因为……你本来就是过去时代的人啊!
林弦感到有些奇怪。
他审视自己的着装,与莱茵大学的学生并无二异,都是高文准备的,是这个时代普通的穿着。
发型也还好,刚才走来的路上,林弦并未觉得自己的发型有何不同寻常。
在这种情况下,
对方又是如何看出自己是过去时代的人呢?
似乎察觉到林弦的疑惑,秦汐笑着解释道:
“嘻嘻,是因为【神情和眼神】啦!”
“你是否觉得很奇妙,为什么穿着打扮一样,却能轻易分辨出哪些人是过去时代的人?”
“原因在于神情和眼神,从过去时代苏醒过来的人,总带着一种忧郁、忧伤、孤独的感觉。”
“你看,新时代的人充满活力,对未来充满希望。
而许多苏醒自过去时代的人,或许因苏醒后缺乏归属感、亲情友谊,总给人一种无法融入新时代的感觉……啊!”
秦汐突然意识到这番话有些冒犯,有些不礼貌,连忙捂住嘴!
真是的。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怎么毫无防备,便像是老友般毫无保留地交谈了起来?
对方是过去时代的人,这样说他们行尸走肉,实在太不得体了。
“抱歉抱歉,我,我有些直率,你别介意。”
秦汐真诚地道歉:
“但我对过去时代并无偏见。相反,我非常喜欢过去时代!无论是过去时代的人、浪漫氛围,还是古典音乐,我都非常喜欢!”
“嘿嘿,既然如此,那我就特意给你们加个班吧!”
说着,
秦汐弯下腰,打开已合上的吉他盒,从中取出木吉他,挂在脖子上:“怎么说呢,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那就特别为你们演奏一首吧~
她依次拨弄着六根琴弦,调好音后,抬头看着林弦:
“既然你也是过去时代苏醒者,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歌曲?但是,如果你要点歌,必须是当年特别热门、特别经典的歌曲,我并非每首歌都能演奏。”
“随便什么都可以。”
林弦轻声说道:
“谢谢你的加班,你想演奏什么就演奏什么吧。
毕竟……
【这将是秦汐人生中的最后一曲。】
秦汐轻轻地扶着下巴,思索着:
“既然如此,那我就演唱一首我刚学会的歌吧。”
她眯起了弯弯的眼睛,嘴角勾起了两个俏皮的小弧度:
“这是我今天下午学会的歌曲,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乐谱也没完全记住,所以晚上有很多人围观时,我肯定不敢唱的。”
“但现在没关系,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嗯,还有位垃圾箱先生,如果我唱得不好,你们可别笑话我哦。”
说罢,她开始了表演。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
秦汐的棕色发丝在耳边飘动,拂过她白皙的脸庞,她全身沉浸在音乐之中,左手指尖横按在吉他指板上,右手轻拨琴弦。
音符优美而清脆,缓缓而优雅,但其中透露着一丝凄凉和遗憾的情感。
这个前奏旋律……
曾经的林弦在大学也是乐队的吉他手,对音乐有着深厚的理解。
VV是一款超级人工智能,他们立刻听出秦汐要演唱的这首“古典歌曲”是《阿拉斯加海湾》。
随着琴弦轻拨声渐渐消散,秦汐深吸一口气,清澈而空灵的声音响彻而出:“上天啊……你难道看不到我对她的爱。”
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你要将他们分开呢。
上天啊……你千万别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有一个人在想念她。
……
秦汐清澈明亮的歌声中不掺杂一丝尘世的烟火气息,这种纯净感触动了林弦的内心,仿佛让他回到了1952年。
那个咬着热狗微笑的女孩。
那个坐在旋转木马上拥抱世界的女孩。
那个站在摩托车后座,眼泪滴落高喊冲过布鲁克林大桥的女孩,那个站在帝国大厦楼顶,雪花飘舞成天使翅膀,牢牢握着他的手,许愿他成为真正的救世主的女孩。
就是这种清澈而神圣的感觉。
天使般的容颜,天使般的善良,天使般的歌声。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边,你不能伤害她。”
不要让别人走进她的心里,然后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她流泪。”
歌声温柔动人,歌词却像针一样扎进林弦的心里,
在曼哈顿电影院里,CC眼含泪水看着他,询问他是否会在醒来时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在空中飞行的飞机两万米高空,触及时空粒子的楚安晴泣不成声。
林弦握紧了拳头。
每一个千年桩女孩给他带来的都是帮助、温柔和奉献。
而他给她们的……
遗憾、悲伤和离别。
秦汐的指尖跳动,在歌曲间奏中,演奏了一段旋律轻快而又令人难忘的solo,然后深吸一口气,这首《阿拉斯加海湾》也唱到了高潮:“上天啊……你是不是在暗中看笑话。
“明知我无力保护她,却让我们相遇。”
上天啊……她最近是否失眠。
愿所有温情在世间化作一缕风,代替我拥抱她。
……
林弦和每一个千年桩女孩都跳过舞,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她们唱歌。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多么希望能拯救这些千年桩女孩,揪出幕后黑手,打破他们锁定历史的计划。
但一次又一次,他只能像刘枫所说,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渐行渐远。
1952年的银行钟楼上,初代桩CC在风中化作点点星尘,洒落在整个布鲁克林,林弦却抓不住一颗。
2024年的楚安晴面对两万米高空,毫不犹豫地跃下,他跟着她,追上了她,抓住了她的手,但最终……打开字航服后,却发现空无一物。
2624年的CC,两人从勾心斗角的银行劫匪,一个个梦中相识,一个个记忆碎片不断拼凑。
他们成为朋友,成为彼此信任的伙伴:他曾答应在CC20岁生日那天给她放最绚烂的烟花,但至今仍未兑现,甚至在梦中找不到CC的身影,
正如秦汐所唱。
为了实现承诺,拯救世界的未来,拯救人类的命运,拯救为他抓到第一颗珍贵时空粒子的楚安晴,他从2025年两度冬眠,来到2504年的陌生时空。
虽然找到了程迁,救活了VV,眼看可以找到牛顿和伽利略……但面对眼前即将消失的千年桩女孩,他却束手无策。
这首《阿拉斯加海湾》唱至尾声。
秦汐和楚安晴一样,都是极具艺术天赋的人,她们很容易投入表演之中,仿佛置身其中。
只有两人和一个垃圾桶的寂静隧道中,秦汐单薄的吉他伴奏声在空气中回荡,让原本充满遗憾的歌声变得更加心碎。
几声短促的琴弦声后,歌曲进入了尾声部分,吉他伴奏声渐渐加重,秦汐清澈的歌声也变得带着忧伤和沙哑。
她的声音轻柔,轻柔得像在述说,像在回忆,像在无法回到的过去,像在无法抵达的远方。
“上天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秦汐的声音渐渐变轻,但却愈发虔诚,就像教堂里闭眼祈祷的CC;就像帝国大厦飘雪的楼顶,用生命许愿的天使。
“你别不小心漏嘴告诉她,我怕会吵醒她。
上天啊……你一定要保密。
“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
最后一次轻扫琴弦。
秦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弦:
【我依旧在思念着他。】
咚——
咚——
咚——
忧伤的少女身体变成蓝色,逐渐透明,薄如蝉翼,甚至月光都能透过她。
转瞬间,她的身体化作一团团蓝色星尘,如同散落的沙粒,被夜风吹散,漂浮成一片星光。
在城都的街头飘荡,消失在夜色中。
2504年6月18日,凌晨00:42。
市中心的夜生活灯火辉煌,七彩霓虹闪烁。
没有人注意到。
在这个无人问津的交通站隧道里,一个花季少女在歌声中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一段历史,却没有任何痕迹。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一把纯木吉他突然坠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琴颈弯曲,两根琴弦断裂,化作这段故事最后的音符。
在隧道中……
久久回响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