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臣从没有见过宴席上从头笑到尾的父王,按照常理,江百川能坚持参加完一场军宴就已经很难得了,今天确实反常。 江百川和蔼地询问姬婴最近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玩儿的好不好,然后又说给李承宇和李御涵在军中谋个好职位,赶紧娶妻生子,搞得姬婴连同她的两个哥哥战战兢兢的。 江逸臣担心他父王不小心出了什么幺蛾子,带着讽刺口吻地说:“父王,姬大人远来是客,您别吓着人家。” “我……我吓着……”江百川被儿子刺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你当你父王是妖怪啊?” “可我怎么从没见过您老人家对谁这么客气过。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你?”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 “为了我?” 江百川看看江逸臣,又看看姬婴,说:“小九都跟我说了,你喜欢姬婴这孩子——你还跟我装蒜,叫人家姬——大——人——。虽然姬婴现在女扮男装当了个官儿,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将来找个合适的身份就解决了。看你那胆小的样儿。” 江逸臣看姬婴羞的坐立不安,忙咳了一声,说:“老头子,我可不是存心瞒你。再者说,以后的事,你能不能先别嚷嚷。” “怎么?你害臊了?你还会害臊?连你爷爷给你的腰刀都送给人家了,现在害什么臊?” “腰刀?腰刀怎么了?”姬婴傻愣愣地问。 江逸臣想拦住他父王的解释,可惜晚了,喝了很多酒的江百川笑呵呵地解说:“他爷爷临终前,说要把这把腰刀当成传家之物,传给江家的掌事媳妇,以前是小臣母妃保管,现在交到了你这丫头手上,岂不是说,这小子早就看上你了?” “老头子!”江逸臣靠声音暗示着,可惜并不管用。 江百川换了同情的口吻,说:“姬婴丫头,别怪老头子说你,你怎么这么看不开呢?他给你你就拿着,这一辈子跟着这么个不着调的货,还不得气死?你看看我,我每天就被他气得死去活来的。” “老头子你……” 姬婴拿出腰刀,瞥了一眼已经呆住的哥哥们,一本正经地问江百川:“那现在可以还回去吗?” “还?”江百川和江逸臣异口同声。 玩笑归玩笑,时局紧张,江百川却没有一刻放松。原本江百川想直接派冬九拦截阴执邪,尽早结束这场无聊的追逐,但姬婴阻止了他,因为周瑀和周璁还没出场呢。 阴执邪绕过勒石山的第二天,有探马来报,他们的退路已经被西北野战军和宁安驻军堵死了,阴执邪的回复是,不用管他,全力向南奔袭。 与姬婴想法不同的是,阴执邪不仅表现了他的执着,还显示出了他远超颉也列的战斗力。因为有军事布防图在手,所以阴执邪的北狄军队在大周国内纵横,如入无人之境。绕过宁安之后,阴执邪一路攻克了清涧、甘泉和洛川,矛头直指长安,周围无论是朝廷正规军还是散兵,都在北狄骑兵猛烈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朝野震动。阴执邪再进一步就会抵达长安城下,以这么雄壮的兵力,长安怕是难以抵挡。 在龙榻上躺了近一个月的周汝康被朝臣们又逼又劝地拖了出来,请他拿个主意。可是他能拿什么主意呢?难道要他这老胳膊老腿的糟老头去御敌吗?他“权衡利弊”,在早朝上宣布,马上迁都。 但这个决定马上得到了以容慎为代表的年轻官员的否决。 容慎跪在大殿中央,高昂着头,说:“陛下,阴执邪不过十几万残兵,强弩之末,我长安近百万大军,怎么能不战而退?” “可是,咳咳,阴执邪来势汹汹,一路上攻城略地,打进长安还不是……咳咳……还不是迟早的事?”周汝康说。 容慎说:“阴执邪之所以能在我大周境内横行,臣怀疑有朝中重臣与北狄人勾结,出卖军事机密,否则北狄骑兵一路疾行,且不说补给跟不跟得上,就是地形布阵也能将他们困住。” 朝堂上有些许骚乱,很多重臣深以为然。 太子的眉尖动了动。 “那么,容爱卿以为如何?” “回皇上,北狄颉也列可汗和锟力小可汗已经死了,阴执邪的退路也已经被西北军截住,供给不可能及时运达。现在阴执邪大军疲累,正是我军反击的大好机会。臣以为,陛下稍安勿躁,立刻命燕王殿下率骑兵及时拦截,可保京城无恙。” “不可!”周璁站出来说,“燕云十六州离洛川何止千里,所谓远水难解近渴,何况燕王还要驻守北疆,以免北狄援军来犯,不能轻易调离。” 容慎向周璁虚行一礼,说:“殿下,臣已经说过,北狄的其他兵力已经被怀安王剿灭,不用顾忌,眼下要解决的只有阴执邪的十几万骑兵而已。燕王善用骑兵,相信过不了几天,洛川之患可解,长安之困可除。” “那也不行!”周璁脸色铁青地说。 容慎嘴角泛起了笑,说:“太子殿下这么反对燕王率军讨贼,到底是为了什么?” “本宫能为了什么?当然是大周的江山社稷!” “既然是为了江山社稷,就应该调动可用兵力,早熄烽火,好安定百姓。”容慎再次请求周汝康:“臣恳请陛下,召令燕王率军讨贼!” “父皇,万万不可!” 周汝康倚在龙椅上咳了一会儿,说:“你们也不要吵。朕觉得燕王率军讨贼确实是个好办法。老五这孩子无论带兵作战还是安抚百姓,都很有一套,更重要的是,他确实忠心耿耿。另外,着伯威侯李行止为太尉,总领京城周边一切防卫——俞海,你替朕下召吧。” 俞海公公弓着腰,低声应下。 李行止站出来,跪地谢恩。 周璁的余光扫了一眼李行止,神色微动,不再争辩。 “太子,朕让你找寻老六的下落,你可找到了?” 情绪翻动的周璁稳住心神,告罪道:“回禀父皇,儿臣无能,还没有找到六弟的下落,怀安王也说没有见过六弟。不过,儿臣能确定,他并没有落在北狄人的手里。” 周汝康猛地咳了半晌,俞海连忙给主子拍背顺气。 好半天,周汝康淡淡地说:“再多派些人手去打探,务必保证他安全回来。” “儿臣遵旨。” 嚣张了十来天的阴执邪今天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不开心的消息,那就是一直隔岸观望的燕王周瑀新接到圣旨,让他带骑兵火速救援洛川。 对于周瑀,阴执邪是有些忌惮的,虽说是个“手下败将”,但他自己也知道,他“战胜”的水分有多大。他真的不想再碰到周瑀,就像不想再碰到江百川一样。 阴执邪原本觉得,周瑀被放逐多年,对他父皇满是怨怼,只要他不侵扰,周瑀就不会轻易动兵。可惜周瑀“不识时务”,非要来蹚这趟浑水。 当然,周瑀不是单枪匹马,他是和周珏一起,带着燕云十六州五万铁骑,裹挟着属于北方的刚毅的气息,飞速奔来。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周珏的表情难得的凝重,而周瑀的表情竟难得的惬意。 不过五天,周瑀的大军已经抵达黄龙城,与洛川遥遥相望。 周瑀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遇见周珏的那一天,他得到军事布防图的那一天,他得知姬婴计划的那一天,心里的激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他一方面想亲自杀掉阴执邪,好把北狄机动兵力扫除干净,保证北方长治久安;另一方面,在这个离长安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可以很轻松地挥兵南下,重整超纲。 周瑀必须亲自除掉阴执邪,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逼太子造反,才能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正如姬婴料想的那样,周瑀对皇位,并不是没有兴趣。 先帝子嗣原本就少,能安安稳稳活到成年的只有皇次子周汝康,所以说,周汝康的取得皇位似乎很容易,虽然其中的隐情并不为人所知。而周汝康老老实实做了三十多年的昏君,除了大肆兴建道观,毫无所成。他不愿管朝堂争斗,也不知黎民冷暖,只等羽化登仙。 少时的周瑀对皇位是没有想法的,他只想着读书习武,将来镇守边关。可是,当他长大,真切了解了百姓疾苦,才发现与周汝康有诸多分歧,与几位皇兄也难以沟通。幸好他受业于姬宣仪父子,研习真正的治国之道,才知道治理国家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既如此,无心的父皇、狠心的楚王和贪心太子怎么能成为这大好河山的主宰? 想登上至高之位,须踏过万人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