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溪没想到能在京城再次看到袁彬,彼时太史阶也在一旁,二人已都知晓了无量斋发生的灾祸,双双愁眉深锁,无言以对。
太史阶并不知道二人的前缘,只当袁彬是个普通的行脚游医。
“顾公子,跟我走一趟吧。”袁彬笑呵呵说。
顾长溪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又担心他和七爷有关,因而警惕地问:“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袁彬道:“说也能说,但是我得带你去见一个人,我总不能把她搬过来。”
“见谁?”
“无量斋的沐姑娘。”
顾长溪和太史阶几乎同时从椅子上忽然站起,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问道:“她在哪?”
袁彬见状也吓了一跳,须臾仍旧不紧不慢道:“嚯呀二位,啧啧啧,沐姑娘真是好福气,也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
顾长溪闻言脸色暗沉下来道:“什么不枉此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这辈子完了嘛。”
“你胡说什么?”太史阶插嘴道。
袁彬正色道:“不是胡说,是事实,沐姑娘死了。”
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晴天一声巨雷,炸的那二人头皮发麻。太史阶磕磕巴巴道:“你、你说谁、谁死了?”
袁彬客气地说:“沐姑娘,沐、秋、水。”
太史阶嘴角抽搐起来,晃了几下跌坐在椅子上。
顾长溪身体里一股热血涌到头顶,浑身都发起抖来:“她在哪?”
“在我的医馆,要不二位都去瞧瞧?”
顾长溪犹豫着、恐惧着,最后点了点头。
袁彬引着二人回到医馆,顾长溪一马当先走进后堂。
他看见沐秋水静静躺在那里,穿着那间染血的白衣,头上簪着那支白玉步摇。她的脸苍白的可怕,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除此之外和睡着无异。
顾长溪全身都僵硬起来,他宁愿相信她真的只是睡着了。良久,他伸手探她的鼻息,冰凉的,没有一丝生气。
他终于崩溃了。
“秋、秋水”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一开口眼泪就像决堤江水一样无声地涌出,双膝一软跪倒在她身旁。
太史阶脸色铁青问袁彬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袁彬轻描淡写地说:“小产了呗,一个人倒在雪地里,可怜的很。我发现她的时候身下都是血,人都冻僵了。回来救治了两天还是死了。”
自从太史阶和沐秋水分开后,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她,昔日水晶一样晶莹玉润的脸蛋,如今形容枯槁。
他希望她打掉这个孩子,却不想结果会是这样惨烈。
她消瘦的模样给予他极大的刺激,他难以置信地问袁彬道:“她是因为小产,所以瘦了这么多?”
“哪里,我发现的时候就这样。她身体太虚弱了,根本不足以保养胎儿,为什么没人替她好好调理?”
太史阶闻言沉默下来,继而胸中血气翻涌、恼羞成怒,扯着顾长溪的后领将他拉起来,掼在墙边就是一拳,嘴里怒吼道:“是你害死她的,是你和杜婉儿逼死了她,你这个畜/牲!我杀了你!”
袁彬赶忙上去拦住他说:“我不管你们的恩怨,但是要杀人出去杀,我这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太史阶迁怒他说:“治病救人?你算什么大夫,好好一个人你都救不活”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
顾长溪无心听他吵闹。
临近新年的欢乐时刻,他却痛失所爱。顾长溪一想到沐秋水一个人倒在雪地里的样子,就悲怆到无法自己。
他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磨蹭到医馆门口,听到太史阶在身后悲凉地喊了一声“秋水”,眼前一黑就栽倒在门坎上。
本该到手的珍宝,他却永远失去了。
杜婉儿在郊外见到顾长溪,彼时他正坐在一座孤坟前烧着黄纸。
他晕倒后,是太史阶把他送回去,在他昏迷的两天一夜里,袁彬已经将沐秋水下葬。
顾长溪悲恸不已,那个曾与他许下山盟海誓的女子,是他至今为止的生命里最动人的一段旋律,如今却寂寞地化作孤坟一座。
他只来得及为她落下一块墓碑,她留给他的只有那支步摇,他甚至来不及告诉她一切都只是缓兵之计。她的声音笑貌,现在成了幻影,却还时时飘荡在眼前。
杜婉儿走上前,看到墓碑上刻着“爱妻”两个字,不禁愤懑道:“顾长溪,我才是你要名门正娶的妻子,你称她爱妻,把我置于何地?”
她赶走了她,却反而把她刻进了他的心里。
“你愿意在哪就在哪。”
“你这什么态度?我在和你说话,我是你的未婚妻!”
顾长溪看都不看她说:“未婚妻?你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会娶你?”
杜婉儿看着他冷漠的表情哑然,沐秋水死了,自己再也没有要挟顾长溪的筹码。
不,她和他还有一纸婚约。
“顾长溪,婚书上你是签字画押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顾长溪咬牙切齿道:“我没有让你给她陪葬已是你的万幸。你威胁我在先,你不仁我当然可以不义。”
“你敢?”
他起身道:“我的未婚妻、我的妻子永远只有秋水一人,她死了我不会再娶。等她周年,我还要把她的坟迁入顾家祖坟,我死后还要与她合葬。你看我敢不敢!”
“你想得美,你敢,你看我们杜家怎么对付你。”
“你大可以试试看。”他盯着她冷笑一声。
杜婉儿看着他阴鸷的模样忽然心生畏惧,再不敢多数一句,唯恐惹他大怒。
顾长溪不屑地看看她,又重新蹲下去默默收拾了祭奠的东西,留下气急败坏的女子一人。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马蹄声踏踏,车轴声述哀。
在没过几天就到来的新年夜里,袁彬亲自赶着马车,将车里的人送离京城。服下他的假死药后,她消失于这个世界。
她身体仍旧虚弱,本该在城中安稳修养一阵。但因担心可能到来的危险,加上她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因此便决意加紧离开。
城后传来爆竹燃放的声音,这是除旧布新、合家团聚的年节,人们欢聚守岁。
她撩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远去的城楼。这个承载了她十几年悲欢离合的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后悔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