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侍打量了一百多岁的慧安，枯瘦如柴，牙齿尽落，心中也不踏实了。与同来的内侍商量了一下，道：“既然崔七郎君是慧安大师的俗家弟子，那便一起去吧。” 元夕急道：“我也要去！” 凝之见她目露水光，便知道又想多了，竭力宽慰道：“放心，我去去就回。师傅是去说佛法的，你不懂，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元夕沉吟片刻，垂头黯然道：“我知道了，我不去添乱。” 凝之不禁儿女情长，把元夕拉到一边，避开众人耳目，柔声道：“我就知道，你怕世事无常，可是说不定便是好事呢！” 元夕强自笑道：“我知道，你们就快去快回，免得我担心吧。” 师徒二人上了马车，在元夕满目忧色中渐行渐远。 凝之扶着慧安，随内侍入宫廷，没见到中宗，却被带到武则天居住的上阳宫。 武则天依旧一身华服，但眉目间不见昔日神采，暗淡无光，如枯槁之木般死气沉沉。 行礼过后，武则天问慧安:“大师甲子多少?“ 慧安说:“不记。“ 武则天又问:“为什么不记呢?“ 慧安回答:“身体的死生，如同循环一样没有终点，哪里用得着记?何况心境如流水，没有间断。如有起灭的念头，就是妄想了。从最初到最终涅槃，也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年、月是要记的?“ 武则天早已重病缠身，加上之前政变的打击，整个人一直萎靡不堪。听了这话，顿有所悟，人生如同一个圆圈哪有什么开始与终点，一切皆空、妄想而已。 心情豁然开朗，她侧头看向数年不见，已变得高大挺拔的崔中元，诧异道：“没想到，你会是慧安大师的弟子。你家里可好？妻儿可好？” “回禀圣人，草民父母已卒，原该在家中居丧守制，然师傅已一百二十余岁，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无诏进宫，草民有罪，请圣人降罪。” 武则天知道崔家这次作为武氏同党，必然受了不少罪，却不料崔神庆夫妻全部死了，心中悲凉，面上却是一笑，挥手说道：“当数对慧安大师的一片孝心才是，理应嘉奖。唉——，没想到，连你母亲也一块儿去了，想必也是他们夫妻俩恩爱、不忍分离的缘故。” 想起阿幸，问道：“我记得你妻室——元夕娘子聪明得很，生下的小郎也是个不同于常人的，她母子二人可好？” “回禀圣人，她母子二人甚好。” 慧安笑起来，插话道：“原本是好的，可中元要陪我进宫，就好不起来了。” 武则天只当他二人是夫妻情深，未作他想，便哈哈一笑，令人送凝之回去。高僧慧安被留下住几天，在宫中给皇亲国戚们讲经说法。 元夕在家不定心，见凝之回来，立刻乳燕归巢一般扑去。环视一眼，发觉少了一人，元夕问道：“慧安大师呢？” 凝之宠溺地看着元夕，“没事儿，师傅被留在宫里讲经。” 元夕叹道：“那地方可不好，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还是能不去就不去。我现在看见宣诏内侍就紧张。” “唔，你是被年初那阵仗吓着了。放心，我会和李隆基多接触，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二人再度迎来宣旨内侍。 这回的内容是慧安已封为国师，作为弟子的凝之不能太寒碜，恢复五品散官游击将军官衔云云。 送走内侍，元夕对凝之诉苦：“千万不能再来宣诏，这两天，食肆的几个月利润都拿去孝敬内侍了。” 凝之微笑，笑中带着坚定之意，捏了捏元夕娇软的手，“终有一天，我们会拿回一切。” 元夕惊讶之余感到不安，隐约感到将来会发生什么。 慧安成为当朝国师后，在宫廷为皇亲国戚们讲经说法，不久又被迎到长安继续他的佛教事业，三年后辞归。 景龙三年，慧安交代弟子：“等我死后，你们把我的尸身放在林中，以火焚烧。”之后打坐入定，五天五夜，不吃不喝，偃身而寂，享寿一百二十八岁。 慧安去后，凝之曾带妻儿奔赴嵩山，以俗礼祭拜他。元夕看得出，凝之对慧安面上淡然，实则是有一腔感激之情的。 凝之恢复游击将军的官衔，史诚、流云与徐勉、藏云两对夫妻来道贺，加上韩休夫妻和田九，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子。 尚在孝期，元夕在花园乳鱼亭中备下素席，也没有美酒，但诸人都有躲过一劫之感，因此人人都很高兴，气氛热烈。 阿幸摇摇晃晃地走来，对元夕夫妻行礼，然后对诸位客人行礼，在诸人惊叹声中宠辱不惊地走到元夕身边坐下。 没喝孟婆汤的人会行礼问安有什么稀奇，元夕心中不以为然，脸上仍带笑道：“过奖啦，行礼问安是该有的礼节，自幼就应当学着做。” 史诚道：“话虽如此，可小郎这般芝兰玉树地坐着，看上去便是大家出身。再过几个月，等流云生下儿子来，就放到你家养着，也养出个这般品貌的才好。”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流云，上下打量她，有孕了？居然还敢到处走动，真没看出来，到底是女圣人亲封的乡君，就是不一般。 流云沉静的脸再也绷不住，现出可疑的红晕，“没错，说是有孕近四个月，我却是不信，没见恶心呕吐什么的，怎么会是有孕？” 诸人都笑起来，元夕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孕吐，你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得好好养着，别再每天一早就练剑了。” 一句话让史诚认定元夕是帮手，急忙道：“听听，连元夕都这么说，以后就别再练武了。” 流云对元夕是绝对相信的，爽快应下。 柳五盯着阿幸已经看了好半天，越看越喜欢，说道：“阿幸还没抓周呢，趁着今日人多，不如把这事情办了，看看他将来是做文臣还是武将？” 阿幸已一岁余，因当初崔神庆正在狱中，故而未办抓周礼。这话一说出，在座的纷纷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