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黑夜总是早早降临，元夕用了晚食后，便蜷在热炕上打盹。
玄凝之拿了张纸走近看了看，低笑自语：“这也太能睡了。”
元夕打了个呵欠，“没睡着，我这是闭目养神呢。”玄凝之递上那张纸，元夕一看，来了神，原来是周家的资料。
周践：汝南安城周氏远支。十年前任书令史，为人迂且愚，历来不为上官、同僚所喜。妻张氏俪婳，出身吴郡张氏，通文墨，善经营。父周德，妻倪氏。二弟周魁病亡，妻陈氏锦如，出身乡间富户；育一女周乐，年十三，一子周浩，年方七岁。三弟周春，打理府中庶务，娶妻倪氏，为老夫人远房亲戚之女，出身乡间小户人家，已育二女，长女周焕，次女周焰，现又有孕数月。
玄凝之道：“汝南周氏，西汉汝坟侯周仁的后裔，说起来也是名门世族，只是周践与周篡、周顗那几支有出息的，早就出了五服。”
“周篡是谁？”迷茫。
“周篡之孙周访，晋元帝时期名将。”
“我只知道周瑜、周处、还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周顗。”
玄凝之道：“周瑜之祖周荣说：其世舒人、家世寒微。可知周荣并不显赫、乃布衣平民，所以周瑜庐江平民出身。周处是吴郡阳羡人。”
“停！跑题了，咱们接着说周践。”
……
二夫人陈锦如坐于窗前，从窗户缝隙进入的寒风，将案上的油灯吹得忽明忽暗，就像她此刻起伏的心情。“吱呀”一声，窗户被掀开，一男子跃入。
“夫人？”睡在外屋的婢女听到声响，疑惑道。
“没事，你睡吧。”二夫人大声道。
“你怎么又来了？”幽怨又低沉。
“锦如，这还用说吗？”中年男子微笑。扯下风帽，浓眉大眼，目似铜铃，正是是大伯周践。
“唉——，孤儿寡母的，没人养家，连个面脂都置办不起。”
“面脂？那能值什么？”
“董家铺子的面脂，要二两银一盒，我这般寡妇失业，如何买得起！偏阿烁那不省心的孽障还要，为这，下午与我置气了。”
周践以为面脂不过百来文钱的东西，不料董家的要两贯钱一盒，心中一抽，想劝其不买，又颇觉没脸面。见二夫人蹙眉含泪的，不禁摸了摸荷包，忍痛取出一粒小小的金豆子，“锦如，去买吧。”
二夫人失望了，含愁带泪的，金豆子就打发？口中却道：“大兄，这怎么好？”
周家在京城，就是个小户人家，钱财都是做主子的自己揣在身上。周践在嫡妻张氏离世前，荷包虽不曾有多鼓，但也从不缺钱；自张氏逝去，没了贴补，方知捉襟见肘，尴尬事多。此刻，面红耳赤道：“自张氏去后，只得些月例，薪俸按例缴入公中。不过，给锦如买个脂粉还不至于拿不出来。”
二夫人心下不屑，垂了眼眸，“多谢大兄，若不是大兄这些年的照料，锦如早就……”说着，拭了拭眼角。
眼前的二夫人娇弱不堪，周践不禁又怜又爱，欲上前搂住。
二夫人急忙闪开，“大兄，锦如今日不便，改日吧。”
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炽热被瞬间冷却。周践诅丧，暗道：锦如的月事也太不准了，得找个坐堂医瞧瞧，“无妨，你先歇着吧。”
周践走后，二夫人上床躺下，想到周践整日道貌岸然，实则仗着给了点好处，便强占了自己，心中鄙夷又愤恨。如今周家日益破败，此人也没什么油水，不如去会会那马道姑说的王家鳏夫，怎么说也是个开绸缎铺的东家，至少每日可以打扮得齐齐整整。可是夫君离世时，自己曾立志守节；阿浩聪明伶俐，万一将来有了大造化，不能跟着去享福，这如何是好？如此这般，二夫人一夜盘算，纠结万分。
周践回屋后，也未入睡。忆起当年弟妇锦如新寡，柔弱可怜，出于同情，不过略施小惠，便半推半就地投向自己。如此，不觉已是五年过去，如今张氏已亡，若是能续娶锦如，此生着实无憾！只是此事如何向父母开口？父亲一心想要元夕归宗，若是办成此事，……。
次日，二夫人去董家铺子买了两盒面脂，看了看旁边的卖布料的铺子，犹豫片刻，转身打算回府。婢女跟了陈氏已数年，投其所好，“夫人，奴婢听说这家新近才来云纹蜀锦极好，左右无事，何不去瞧瞧？”
陈锦如黯然道：“居丧之人岂能穿得锦缎？回去罢！”
女婢涟漪心中鄙夷，在其身边三年，哪日瞧上去不是光鲜的，私下和大伯子眉来眼去，换来些物件、银两，还当别人不知道？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呢！若说书令史也真傻，这么个半老徐娘抹抹眼泪，便也当回事儿，愿意花钱，若我这般正值妙龄的，岂不是有更多的好处！思及此处，心中一阵乱跳，暗道从前怎么没细想过！此念一生，周家起了一阵风波，这是后话。
二夫人回到家，正遇上马道婆前来拜访，便请至内室，二人密谈。“多日不见，二夫人越发容颜出色了，怪不得王郎对夫人念念不忘啊。”
此话过于露骨，陈锦如不禁面色一红，“休得胡言！我可不知道什么王郎、李郎的。”
马道婆不以为然，仍旧笑眯眯的，“是是是，夫人怎会认得王郎？不过，王家铺子上有几样花色的锦缎卖得极好，那东家想问问夫人可有空去瞧瞧，若是喜欢，便送与夫人。”
陈锦如心中一喜，若能嫁得此人，铺子里的货岂不是随便挑？思及守寡的承诺，暗暗后悔。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王家郎君虽不是官身，其父却是与琅玡王氏有些关联的，眼下在王家的族学里，呵呵……”有时候话说一半，诱导对方进行想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无疑，马道婆深谙此道。
陈锦如闻言眼睛一亮，琅玡王氏，这世上多少人想与之沾点边！要是与王郎成了好事，将阿浩送入王氏族学，阿浩以后还是在我身边，不会与我疏远，如此行事，两全其美！想了想，又孤疑道：“据你所言，王家样样都好，为何会看中我？”
马道婆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汤，“王郎年近三旬，前头的那个没福气，是生孩子时死的，只留下一子一女。王郎怕年轻的不知事，夫人美貌且识字，嫁过去便能帮着管铺子，怎么看都是上上选！”
陈锦如闻言兴致勃勃，嫁过去便可以管铺子，岂不比关在这院中枯死强！又想到如何与公婆说再醮之事，不觉面上一时欢喜，一时忧愁。
马道婆见状，知其已动心，不动声色地摸摸腰间沉甸甸的荷包，起身道：“王家是要个能当家作主的主母，夫人且再想想罢，贫道还要去李家，告辞了。”
陈锦如打发女婢送马道婆出府，自己去女儿阿乐处送香脂。阿乐见了，自是欢喜，认为阿娘其实还是有钱的，只需发发脾气、瞪瞪眼什么的就能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