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 身子僵硬。
大概是绝食加上心思太多太烦,夏耽的身体就跟崩溃了一样, 怎么也睡不醒。
她身上乱发虚汗,手脚也很沉重, 身体就跟块摊在砧板上的肉糜似的,死沉死沉。偶尔半梦半醒之间,似乎还听到几个声音争论不休,吵吵嚷嚷的跟苍蝇围着飞一样。
“到底谁是赛伦斯……不能……兽化……狩猎季……”
“……长老……交|配……慎重……”
“蜥蜴人……敌人……灭族,囚禁……”
嗡嗡嗡,嗡嗡嗡。
争论开始还很激烈,到后面就不太清楚了。
夏耽觉着这群混蛋肯定是吵不出什么好结果,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就又睡过去。
梦境很沉,也很真实。
夏耽觉得,这个梦,她以前曾经做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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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梦见自己又变成了小小的幼崽的样子, 细胳膊细腿, 躲藏在黑乎乎的地方,周围都是跑来跑去的高大人影。火光冲天中,只有自己一个人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地哭泣,大概因为哭得太久,原来清脆动听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抽气的间隙, 只能勉强发出“妈妈……爸爸……”的呼唤。
大家都死了,被长着鳞片的坏人给杀死了。
在她面前,妈妈和其他阿姨被坏人抢占身体,然后在一声声凄厉的呼喊里,被人撕扯成碎片。
而爸爸叔叔们,被人下了药,根本不能兽化,只能勉强支撑身体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凌虐、欺辱,那一双在月夜火影中,睁得如铜铃大的眼睛里,爆满的血丝,几乎化成血水低落。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鲜血飞溅,如天上倾盆而下的雨。
谁会知道,离群索居,不理世事的远古猫耳人,会因为好心救了个路边受重伤的兽人,就招惹上这样的“回报”?
那个兽人被发现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赤身裸|体,毫无遮蔽,甚至就连残缺不全的生|殖|器上,都被人恶劣地穿上了铜环。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也不说,只昏天黑地地睡了吃吃了睡,身上连发高烧,好不容易被爸爸妈妈救回来,睁眼一看自己所在,不但没有丝毫活过来的欣喜,却一心地想要求死。
拿头撞墙。
用刀子割手腕。
甚至还尝试过咬自己的舌头。
族里的远古猫耳人善良而淳朴,都劝他年纪轻轻不要想不开,一天天地给他照顾下去。但是这个乃年轻的兽人,却得了一种怪病,没几天就要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呈现一种娇嫩的粉色,不断抓挠自己身体,就算把身上衣服都扒光了,也还是喊热。而且,每次病发,身上就会源源不绝地散发交|配时候才有的味道,原来穿着铜环的地方,也会不断地挺起,又被他自己抓得惨不忍睹,一片血肉模糊里,再挺起……
这种丑恶的场面,虽然被关在门背后,但那个兽人嘴里似痛苦似欢愉的声音,却让整个部落的人,都被折腾得睡不好觉。
族里的人帮他找了草药缓解病痛,帮他把身上耻辱的铜环都取走,教会他识字交流,甚至把好屋子都空出来,供他居住。
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最后的结局,却是一群浑身布满鳞片,身型高大的“蜥蜴人”,前来追杀这个遗失的“物品”,以至屠杀了整个族群。
远古猫耳人因此,几乎灭绝。
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
“……这里还有一只!”
阴冷冰寒的声音,残暴火热的气势,巨大的爪子,仿佛只需要一下,就能把自己的头颅捏碎。到底还是躲不下去,被从草丛里揪出来了。面前这个拥有金色眼瞳的怪物,虎口的鳞片直接卡在她的嘴边,扼住她的下颚骨。
咬下去!咬死他!
本能让她拼尽全力地合上嘴,就算牙齿被坚硬的鳞片阻挡,她也要咬穿它们。她忍住疼痛,感到牙齿穿透了薄薄的鳞片,在下面细嫩的肉上,钉出一个血洞。
抓住自己的怪物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将她甩到一边,
“妈的,这只还会咬人!”
身体被抛到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
后背撞击到冰凉尖锐的石头,她知道,她要死了。
但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冰凉却安稳的怀抱。被牢牢接住,“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对异族,做出这样的举动。早知道,当初判决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你们这群败类,只是放逐,对你们太客气了。”头顶的声音冷漠而坚定,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转到手下的怀抱:
“你们这样的人,就没有资格活在树上。”
“呸,”对面浑身鳞片的怪物,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什么‘你们’‘我们’,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夏耽抬头,刚好能勉强分辨刚才那个接住自己的人的背影。
浑身青绿色的鳞片,一样尖尖的爪子,长长的尾巴像是鞭子,在身后缓缓地抽|动。
除了身上隆起的犄角和肌肉稍微少一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跟屠杀全族的杀手,几乎长得,一摸一样:都是身上布满鳞片,外形酷似蜥蜴的高大人形。
两边的话没说完,却见火光外头浓密的森林深处,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嘶鸣吠叫,渐渐由远及近,伴着周围劈啪作响的火,如暗夜里的战歌。
“不好!”夏耽听到背后有人低声道,“艾尔法,恐怕是兽人的援军来了,我们……”
艾尔法??!!
见鬼的艾尔法!
夏耽整个人一抖,嘴上忽然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她想坐起来,额头刚好撞到对面人,疼得头昏脑胀,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嘶嘶抽气。
“小乖,你醒了?”这个声音充满欣喜。
有双温暖的手,把她僵硬身体轻轻柔柔地掰开,接着就有人在她额头上呼呼吹气,边吹边说,“撞到了?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仍旧顶着赛伦斯面孔的艾尔法,一边皱眉一边给她呼呼,倒不管他自己的额头上,也碍眼地突出个丑兮兮的肿包。这不看不要紧,夏耽定神一看,却被艾尔法的样子给吓着了:他一双蜥蜴眼睛里满是焦急,深凹的眼眶,配上胡子拉碴的面孔,怎么看怎么落魄。
“你……”
“你已经睡了三天多了,先喝点水。”他边说,边熟门熟路地给她喂食泉水。
甘甜的味道滋润了夏耽的喉咙,却让她越发迷茫。
“艾尔法?”
“嗯?”艾尔法嘴里答应,手上不停,喂完了水,边拍着她的脊背,边继续给她喂粥。
“……猫耳人灭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干嘛忽然问这个?”艾尔法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勺子轻轻推了推夏耽干裂的嘴唇,忽然很想倾身上去给她舔一舔。这么一想,艾尔法的喉咙也跟着有点干。
“告诉我,是多久以前?”
“还记得那时候我抱着你去巨树顶上看石头城吗?”艾尔法边说,边又紧接着喂了她一口粥。
“记得。”
“那石头城,以前就是远古猫耳人的居住处。”
“什么意思?”夏耽手里紧张,那石头城那么旧了,上面的缝隙都已经被绿色的植被填满。
“你的祖先,大概是在六百多年前,被不明原因的力量灭绝的,”这句话一出,夏耽忽然被粥呛到,弓着背脊猛烈咳嗽。艾尔法心疼地抚摸她的肩膀,伸手用袖子,把她嘴边的粥都给擦干净,“那时候,蜥蜴人刚刚开始在巨树上的生活,科学还没有发展起来,对历史的记录也不是很清楚。远古猫耳人和普通兽人不同,身形更加娇小,兽化后的力量也更加强大,照说这样的族群,不应该在较短的时间内自然灭绝。但是现在兽人和蜥蜴人对立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历史学家想要考古,来到石头城的危险也太大。小乖为什么对这个有兴趣?”
“艾尔法,我记得,我是从外星系时间缝隙里被找到的,对吗?”夏耽一直都还记得,自己在这里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对,你可是传说中的活化石,是很珍贵的,来,再喝一口。”
夏耽一边喝粥,一边心里那个惊讶啊。
敢情她这个身体,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活化石,她的梦,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远古猫耳人灭觉的实况记录,前来拯救她的人,名字居然也叫做艾尔法。而且很明显,作为蜥蜴人的艾尔法,和灭族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一类人。
艾尔法,到底今年几岁了?
“啊?我?”没想到夏耽脱口就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艾尔法脸上有点茫然,伸手抓脑袋,“人家今年,刚好要过一百岁的生日来着。”
一百岁?
如果猫耳人的灭绝真的是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梦中的那个人,肯定就不是面前的这个艾尔法。
“蜥蜴人里叫艾尔法的人有很多吧。”
艾尔法看她呆呆的,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不会,每一代,就只有第一个成为‘执行者’的人,才有资格被叫做艾尔法。”换句话说,艾尔法,根本就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称号。
除了这一代的艾尔法脑抽去做了饲育园,每一代的艾尔法,都是作为蜥蜴人中顶尖的执行者存在的。
“艾尔法……我想,我可能知道猫耳人到底是怎么灭绝的了……”夏耽的鼻子被捏得发紧,说话都是鼻音,不过她翁声翁气的,还是犹犹豫豫地开口。
“嗯?”艾尔法脸上对她宠爱又心疼的表情还没变,忽然听到这句话,好像有点失神。夏耽以为,对猫耳人的历史充满兴趣的艾尔法,听到自己这句话应该会喜形于色,却没想到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个无论是和赛伦斯、还是和艾尔法本人,都完全不搭的,有点忧伤的表情,“啊,好,小乖,等我回来的时候,听你仔细说。”
“你要去哪里?”夏耽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这么重要的发现,他居然反常得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但是无论夏耽怎么旁敲侧击,艾尔法也是油滑地搪塞过去。就只说了几句话,夏耽又觉得开始犯困。
“那就睡吧,等你睡醒了养好了精神,再慢慢跟我说。”艾尔法笑眯眯地用手盖住她的眼睛,轻轻用手臂在她的背上拍打。
虽然心里觉得怪怪地,但是夏耽,还是被袭上来的睡衣催促着进入沉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赛伦斯的这个身体上面,似乎,也已经染上了艾尔法才有的,那种温暖的好爸爸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