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鼻子。
抓耳朵。
挠脚底。
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 叹气。
不断地摆弄毛发柔软的尾巴,重重叹气。
拉扯自己短短的舌头, 发现居然没办法超过下巴,边流口水边叹气。
拉开裤裆探头探脑, 犹豫很久,伸手戳一下某物,“咦”了一声,再多戳了两下,“哎唷”两声,盯着那玩意看了很久,终于, 发出一声终极绝望叹气:
“唉………………………………”
扣好裤子, 艾尔法抬头,刚好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夏耽,一愣:她小小的一只,身上披盖了大条毯子, 抱膝瞪着眼睛, 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好像被全世界的人欺负了一样,眼神却固执而防备。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子浓郁的酸甜味道,源头竟然是她的身体。
忽然换掉了身体,又来个死而复生,艾尔法反应过度也是很正常的,但是一看到夏耽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心里一酸,忍不住地就想抱抱她,安慰她。他挪到夏耽边上,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身体。嘿,重了不少。
虽然没有过去容易,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把她抱到怀中,跟哄幼崽一样的别扭姿势,来回轻轻地摇晃她,拍抚她后背,“哪里不舒服?怕了?冷了?有人欺负你了?来来,都告诉艾尔法,艾尔法帮你去打他们!”嘴里说着幼稚的话语,动作轻柔而熟练。
怀里的人,一双小手抓住他衣领,她身体凑上来,扑鼻的都是让人心神荡漾的香味。
艾尔法正闻得失神,忽然肩膀上一阵疼痛,“嘶”地抽了口冷气——小乖居然咬他?!现在的他,皮肤可不比蜥蜴人时候坚硬,被小乖的尖牙一口下去,立刻破皮受伤,流出鲜血,艾尔法有点委屈地低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熊熊燃烧的双眼,以及一脸狂热凶残,“你到底是怎么想起来的!!”怎么当初刚死而复生的时候给我搞迷糊失忆天然呆,以为你学赛伦斯学得差不多了,又给我玩赛伦斯本尊元神归位,就在我准备踹断你命根子的时候,却来个心心相印反转剧!你调戏我的身躯!玩弄我少女的感情!
“说!!你还记得多少事情!!全部给我说出来!!”
我教你的赛伦斯做派还记得吗!!喝醉酒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吗!!救我的事情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事情,把我当做宝贝一样的事情,所有储藏在那半根神经里的事情,都还记得吗。
“不准说忘记了!!!”
好像感叹号不要钱似的,夏耽一阵排比烈吼,愣是把人高马大的对方,给吼懵了。
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凶悍无理不可理喻来着了,但是她控制不住,惊吓后忽然降临的心安,就跟虫子一样啃着她全身,不让她发泄一顿,她一定会爆炸的。
“啊……”居住在赛伦斯外壳里的艾尔法,伸手抠了抠嘴角,然后一脸讨好地,指了指自己,“我是……艾尔法。”
“然后呢?!”夏耽咧嘴,露牙,嘴角还带血。
“你是……小乖夏耽。”
什么怪名字。……算了,也没错。
夏耽的表情稍微缓和了点。
“我现在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是个兽人,叫做赛伦斯,我不是偶像派,是演技派。”艾尔法边说,边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毛,点头对自己表示肯定。原本光秃秃只有鳞片的他,对现在这个身体的头毛感到非常新奇,总喜欢没事就多撸两下,偶尔拔那么一两根玩弄一番。
“你记得之前我教你的事情?”包括如何假扮赛伦斯,如何说话,如何打斗。——也就是在艾尔法的灵魂进入赛伦斯的身体之后的所有事情。
“记得。”某人边捋头毛,边感到惊讶,捏捏自己头发,再捏捏她的头发,“兽人不洗头毛不会发臭吗?”
“你不会洗澡的时候一起洗头吗?”夏耽拍打了下他的手,免于赛伦斯身体上的头毛,被他精神上的艾尔法同学,全部拔光。就算是兽人族的英雄,斑秃的形象,想必还是非常有损威严的。“那你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个身体的?”夏耽始终对真实赛伦斯的忽然出现又消失,感到深深不安。如果艾尔法记得所有来到兽人族之后的事情,那赛伦斯,是不是也拥有相同的记忆?
“这个身体?”艾尔法翻着白眼看天看地,“唔……不记得,反正我是刚刚才恢复意识的,不过我记得你之前教我学习兽人语的事情,也记得要假扮赛伦斯,怎么样……”他边说边凑近了夏耽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我演技很好吧小乖?”
“……”这么说起来,自己受到媾刑的时候,和长老谈判的人,是赛伦斯,而不是艾尔法。他们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让长老放过自己这个刚刚成熟的雌性,也对普兰的死,不再追究?夏耽低头沉思,还没怎么正经思考成,又被滑稽地扯着自己头发的艾尔法吸引了注意力:
夏耽盯着自鸣得意的艾尔法,这种无赖的态度,还有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因为她就随随便便地死了,死完了又再附身到其他人身上,都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这么长时间的担心害怕,还有委屈,本来为了保护那个失去记忆的艾尔法,都藏在心里深处,现在,却因为面前这只披着兽人皮的艾尔法,统统都涌了上来。
害得夏耽渐渐地红了眼圈。
水汽不争气地窜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你以为,你想死就死,想复活就复活,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很轻松吗?
只留下我一个。担惊,受怕,犯傻,做一切愚蠢的事情,就怕哪一天,你要是回来了,连个容身的地方也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净做傻事,自我厌恶,却又不敢放弃。这些日子的努力、担心,害怕,周围没有一个同伴的恐惧,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忽然就落下眼眶。
重重的一滴,落到地上,“啪嗒”一声。
刚刚成熟的雌性猫耳人,搭拉着那一对耳朵,整个眼眶都是通红,泪水滑落,四散飞溅,像是滚烫的熔岩,烧灼了旁人的心。
人高马大的艾尔法忽然慌乱了节奏,站起身围着她,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哭了呢小乖?”
他的小乖虽然成熟了,身体却还没有发育,那么娇小柔软的一只,被他这么一问,也不说话,哭得沉默而激烈,别说是泪水了,就光是鼻涕就已经流个不停,看上去实在可怜。
艾尔法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已经完全不能用“可爱”来形容的猫耳人,不知胸口懵懂汹涌的情绪是什么:好像比单纯对幼崽的关心,要多了那么一点点,但是确切地要说是什么感情,他又很难下个定论。
艾尔法伸出已经从蜥蜴人的爪子,变得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怀里的小乖。虽然他脑袋里有很多关于培育幼崽的知识,但对于怀中的这个宝贝,他有时候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
在蜥蜴人居住的巨树上,某个黑暗的房间角落。
一具刚刚死去没多久的蜥蜴人尸体,正躺在房间中央。屋子不大,里面的设施也很简陋,和当初的设施完备先进的饲育园,肯定是不能比的。
整间屋子只有班尼一个人守在门口,两手交叉,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冬天的繁殖星球气候恶劣,如果不能找到适合的躲藏空间,八成会被外面凌厉的风,给吹成冰棍。那只逃走的猫耳人幼崽,估计是活不下来了。上一次野兽的袭击已经过去好几个星历月,前几天,一场盛大的悼念活动,也刚刚落幕。
因为冬天,而已经光秃的巨树干上,所有的蜥蜴人聚到一起。仰头朝着无尽苍穹放声高歌,歌声浩瀚如海洋,飘渺渐远,那震耳欲聋的、此起彼伏的歌声背后,是对野兽的仇恨,对亡者的悲恸。
“等到下个狩猎季,一定要杀死那些野兽!”
“对!把他们抽筋扒皮!”
“剁碎他们的骨头!”
“咬烂他们的肉!”
广场上悲歌的人群中,渐渐地发出这样的呼喊,蜥蜴人通红的双眼里,满满的都是对敌人种族的仇恨。
但是仇恨能有什么用的?
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敌人也不会因为这些仇恨,立刻就受到诅咒死掉。蜥蜴人们只能依靠这样焚烧骨头的仇恨和咒骂,来表达自己对异族的愤怒。
“下一次的狩猎季,就要杀光那群低等的杂种!”
悼念活动结束的时候,蜥蜴人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那些在战争中死掉的人,虽然很可怜,但既然已经死掉了,总比不上活人更加重要。
哀悼的人聚起来快,散的更加快,等到人去楼空,预留下光秃秃的巨树枝干,在寒风瑟瑟的夜晚,没人再挂念。
只留班尼一个人,还在执念他的哥哥。
“咳咳!!”
床上躺着的那具“尸体”,忽然发出了猛烈的咳嗽,门边上的班尼一下惊醒,几乎是在瞬间,就冲到床边。他低头急切地看着正皱眉咳嗽的“尸体”,两手紧紧扶着对方肩膀,张了半天嘴,却愣是憋不出一句话。
要说什么好呢?
“欢迎回来”?
“你还记得我吗”?
“哥哥,我很舍不得你”?
等到咳嗽平息,床上那具刚刚恢复生命没多久的“尸体”,这才睁开眼睛,他先是一阵迷茫,两眼放空,菱形的瞳孔不断放大缩小,最后居然一个恍惚,变成了兽人才有的滚圆形。班尼一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拥有兽人眼睛的“尸体”,尝试着,叫了他的名字:“……艾尔法?”
复活的“尸体”,果然把视线定到自己身上了。
班尼还来不及高兴,下一秒,复活的“艾尔法”,顿时两眼圆睁,杀气毕露!
坚硬的爪尖相击,碰撞的身体,粗噶的喘息。但明明是熟稔得不能再熟的哥哥,使用的却是兽人才会有的搏击动作。幸好刚刚醒过来的身体不堪重负,班尼吃力地制止对方攻击,接着轻柔却强硬地把“尸体”摁在床上,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直到这个起死回生的家伙,无法再动弹为止。
“副作用那么大?”班尼手里的针筒还没放下,喃喃自语,“半条神经包含的讯息不够吗?为什么艾尔法,对我的敌意那么强烈?”而且他的眼睛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下来:虽然和预想的有点差距,不过没关系,至少他的哥哥,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