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南渚垂眸看她一眼,嘴角扬起弯弯的弧度。 前方便是薛诸葛的药庐,茅草屋顶覆上一层皑皑的白雪,地上也是一片雪白,只扫出一条青石板小径。 平日了晒的药草也都尽数收进屋,只余些空荡荡的药架子。 梁南渚又掸了掸女孩子额发上的雪花,俯身朝她眼皮轻轻一吻: “祸害,到了。” 梁宜贞嗯了声,缓缓睁开眼。 她蓦地一惊,整个人都愣住。 眼前白茫茫一片,是在山脚和川宁城里见不到的美景。自打来了这百年前,是头一回见到雪吧。 她刺溜滑下马背,朝着药庐小跑几步。梁南渚遂自栓了马儿,眼睛却一直不离开她身上。 他摇头笑笑: “没见过世面。” 在他的记忆里,梁宜贞自小到大都没见过雪吧。 川宁只有山上会下雪,而似她这等闺阁女子,寒冷的冬日都窝在暖阁中,又怎会上山呢? 他三两步追上,握起她的手搓了搓: “这会子兴奋,站久了你才知道雪地的厉害!” 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有人挥手高唤: “宜贞小姐!梁世孙!” 竟是常海燕! 从前在无声巷中,二人救下的女子。 她一面挥手一面奔来,手中还提着扫雪的扫帚: “听小宝哥说恩人们近日要来,我便日日盼着呢!上回你们来时,我恰巧往对面山头采药去,肚肠都快悔青了!” 她将扫帚随手搭在门边: “站在雪地里作甚?快进屋暖和暖和。” 一时三人进屋,海燕又替他们收了斗篷掸了雪,只笑道: “我给你们沏壶热茶,这就去禀报师傅。恩人们且稍等一等。” “不必麻烦了。”梁南渚道,“你去沏茶,我们自去找薛神医便是。对了,水不要太滚,我担心宜贞怕烫;还有,杯盏用一方手帕裹着,否则烫手。” 常海燕掩面一笑,看看他,又看看梁宜贞: “世孙待小姐可真是细心,从前小宝哥跟我说时,我还不知是怎样呢,今日可算见到了。” 梁宜贞一梗,嗔梁南渚一眼,又挑眼望向常海燕,只笑道: “海燕姐,你近来和小宝走得挺近嘛。小宝哥长,小宝哥短的…凌波哥知道么?” 常海燕心下一紧,微红着连低下头: “知道什么啊?” 梁宜贞噗嗤: “你把他近身小厮的魂都勾走了,还把他蒙在鼓里。你说,他该不该找你算账?” 常海燕面色紧绷,咬了咬唇: “宜贞小姐又胡说了,我可不敢待下去!” 说罢一跺脚跑开了。 梁南渚笑笑,朝她脑门戳一下: “你这祸害,一点儿亏都不愿吃!日后,只怕小宝见了你都要绕道走!” “那有什么?”梁宜贞憋笑,“喜事嘛!早晚要众所周知的。” 梁南渚那她没办法,只得牵起她去寻薛诸葛。 刚至薛诸葛门前,主人没见着,却看见程璞老将军! 只见他裹着棉衣,手拄拐杖,满脸焦急望着门内,一面不停拍门: “你出来啊!你听我解释啊!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么?你不出来我可就不走了啊!大雪要把我冻死,你可就白救了!” 说罢,一屁股坐在积雪的台阶上。 梁宜贞下意识打个寒颤,看着都冷得慌。只是,门内却不闻半丝动静。 梁南渚搂着她,耸了耸肩: “程老将军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为人豪气干云,竟也有今日。所谓一物降一物,不得不信啊。” 梁宜贞看他一眼: “一物降一物…你今日才知啊?” “不不不,”梁南渚忙道,咧嘴一笑,“自打遇见你,我便知道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 梁宜贞噗嗤: “程老将军要有你一半的巧舌如簧,薛神医早开门了。” “那咱们帮帮程老将军?”梁南渚道,“他们这样闹下去,咱们的事也说不成。” “也好。”梁宜贞道,“眼看着程老将军身子好了,若是又老来患上相思病,我也不知如何向程爷交代。” 梁南渚无奈一笑,她嘴里怎么这样多奇奇怪怪的词?她究竟还有多少宝藏是自己不知的? 他整了整神色,遂牵起梁宜贞过去,唤道: “程老将军,雪天地凉,你大病初愈,这般坐着不怕伤了身子么?” 程璞猛一惊,瞬间弹起。 被年轻人看到自己这般,到底…到底十分难为情啊… 正待施礼,梁南渚忙做个噤声手势,又冲里面嚷嚷: “哎呀!程老将军您怎么不动了?也不说话了?这可怎生是好?” 梁宜贞忙附和: “大哥,怎么办?薛神医似乎不在啊!程老将军适才叫门求救都没人应。” “呀!”她大嚎一声,“呼吸好弱啊!程老将军您醒一醒啊,我要如何向程爷交代啊?!” 三人立在门外,靠着声音上演一出悲情大戏。 嘎吱! 门猛地拉开。 靠在门上的程璞踉跄几步,还好拄着拐杖不至摔跤。 只见薛诸葛一张冷脸对着三人: “装什么装!” 她气冲冲进屋,也没关门,三人便顺势进来。 梁宜贞吐吐舌头,梁南渚亦嘿嘿一笑。 “诸葛大婶,抱歉啊。”他道,“你总不开门,我们也见不到你,这才…出此下策。” 薛诸葛捧着药杵捣药,冷哼一声: “也不知什么不要脸的老东西给你们灌迷魂汤了!阿渚、宜贞,你们都还年轻,容易上老狐狸的当。 诸葛大婶可是被人骗过的,这才好心给你们提个醒!” 梁宜贞眼珠转转,乖巧过去帮她捣药,一面噔噔点头: “嗯!宜贞听诸葛大婶的话。不过,老狐狸会怎样骗人呢?宜贞还小,都不懂呢。诸葛大婶讲给我听,好不好?” 薛诸葛又一声冷哼,并不说话。 梁南渚朝程璞使个眼色,比着口型道: “你倒是说啊!” 程璞一怔,这才回神,忙整了整神色,整个人直立对着薛诸葛。 正色道: “当年,不是我有心负你。明明是你莫名其妙消失,我寻遍整个京城都寻不到!你…你还好意思不理人?!” 两个孩子一惊。 要你解释,怎么变成质问?这不是故意讨打么? 薛诸葛岂是吃素的,只将大理石的捣药罐朝他猛一砸。 啪! 捣药罐碎个稀烂。 “你瘸还是傻啊?!不会出京寻啊!”薛诸葛怒目而视。 程璞面色紧绷,咽了咽喉头。 女人发起脾气来,可真不是好惹的啊。 梁南渚与梁宜贞亦绷紧神色,呼吸轻轻,半个字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