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南渚遂亲自套了马车,三人一同往薛诸葛那里去。 薛诸葛的屋舍离缙云山不远,屋后一片园圃,种了各种各样的药材。 进得院子,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药香。梁宜贞虽受过薛神医的医治,却从未来过此处,一时十分好奇。 木架子上整齐摆放着簸箕,分门别类,有普通药材,也有十分珍贵的。 “别乱动!” 忽闻一声呵斥,薛诸葛急急忙忙跑出来,手中还捧着药杵。 梁宜贞嗅了嗅,听话地收回头。 梁南渚嗔了她一眼。鄢凌波上前一步,半护着她: “师傅,有我看着,你放心。” “你看着?”薛诸葛语气狐疑,“你都看不见,还看什么看?!” 她又打量他们几眼: “进来吧。” 说罢领着他们进屋。 薛诸葛的屋子很简单,像个书房。不,确切地说,是藏书阁。 几个大书架比人还高,其上摆满医术,却无一本落灰。显然是时常翻阅的。 再往里走,有个等人高的假人,其上画满了穴位与经络。每个穴位处都订了纸条,是薛诸葛的研习成果。 梁宜贞一时感慨。人家能成为载入史册的神医,果然不是毫无道理的啊。 众人只看到她名留青史,却看不到她书架上从未落灰的医书。 “坐吧。”薛诸葛道,“凌波坐这边,我看看你的眼睛。” 她又朝梁宜贞道: “你来替我捣药把。” 梁宜贞一愣,却依旧听话接过,认真捣药。她对于医者是很敬重的,何况是救过她性命的医者。 梁南渚也不说话,只默默坐在她身边,端起一旁的簸箕老老实实添药。 薛诸葛遂去了鄢凌波眼睛上的丝帛,仔细检查一番,又施了几针。 “再换药试试。”薛诸葛道,“瞎了这么多年,病情反复也是意料之中。” 她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梁宜贞捣药的手一顿,蓦地起身: “薛神医,从前的药,是不管用么?” 薛诸葛一面收针一面道: “我的药怎么可能不管用?这不就试出来,那药不行,所以才换新药么?” 这也能叫有用啊… 梁宜贞凝了凝眉,低声嘟哝: “凌波哥是个人,哪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 “不试能怎么办?”薛诸葛没好气,“你现在知道心疼你凌波哥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心里没点数么?” 梁宜贞一口气堵在喉头,生生咽回。 原主干的好事,还得她来背锅啊。不过,自己都占了人家的身子,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她遂垂下头,有些委屈,有些愧疚。 “师傅,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鄢凌波道,“咱们换新药试试吧,凌波经得住。” 自打眼睛瞎了,他每日就没断过吃药敷药,倒成了习惯。 “凌波哥…”梁宜贞咬咬唇,“宜贞…” “没事。”鄢凌波含笑揉揉她的头。 梁南渚亦起身: “凌波哥,阿渚于心有愧。” 鄢凌波笑两声,一手揽过一个: “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为了你们,凌波哥做什么都愿意。” 那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用上一股热流,直往眼眶中窜。 “行了,”薛诸葛打断,“药方我还需研究一番,只怕需要什么珍贵药材…” “您放心,”梁南渚道,“刀山火海我也去。” “宜贞亦是。”梁宜贞坚定附和。 鄢凌波垂眸一笑,摇摇头: “师傅作甚吓他们?师傅这里珍贵的药材多的是,哪用你们上刀山下火海?” 说罢将梁宜贞向前推了推: “正好宜贞来了,师傅替她看看寒毒吧。近来虽未毒发,但体内余毒未清,我还是不大放心。” 薛诸葛摇摇头,搭上梁宜贞的脉,只道: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眼睛也这样上心就好了。” 鄢凌波只笑笑。 薛诸葛接道: “我若说,她这寒毒需你的眼睛做药引,以毒攻毒。你挖是不挖?” “师傅莫打趣凌波了。”鄢凌波无奈笑笑。 “谁打趣你了?”薛诸葛一脸正色,“治病救人的事,我说过一句玩笑话么?” 话音刚落,屋中三人皆怔住,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寒毒又没事,不治就不治!”梁宜贞忽打破沉默。 她瞧着有些生气,也不知是气薛诸葛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气原主对鄢凌波做过的事。 薛诸葛冷笑一声: “不治?你以为不治就没事?寒毒不发出来就是没事?” “什么意思?” 梁南渚与鄢凌波异口同声,忽揪紧了心。 薛诸葛冷眼扫过他们: “寒毒积压体内,渐渐深入骨髓。再发作时,只怕就冻成个冰雕的人,什么解药都不好使。” 梁宜贞心头咯噔。 百年前的寒毒,真有这般厉害么… 从前看过的书中的确是如此记载。不过,自打自己身中寒毒,毒性渐渐压制,她也不再当一回事。 谁知道,薛诸葛骤然说出这话! 梁宜贞的脸煞白,脚下一软,站将不稳。 梁南渚忙一把扶住: “你别怕,总有办法的。” 鄢凌波绷着唇: “师傅,我的眼睛拿去吧。本就是废的,不如保宜贞一命。” 梁宜贞一瞬睁大眼,要说的话堵在喉头,想说却偏偏说不出。 “你想好了?”薛诸葛道,余光看梁宜贞一眼,“你的眼睛不是全然没希望,而她的寒毒,我只能用你的眼睛试一试,没有十足的把握。” “试一试吧。”鄢凌波咬牙。 这是宜贞啊!宜贞的一条命啊! 她服食百日醉那回,他魂都没了。如今死而复生,他不能让她再死于非命。 “不行!”梁宜贞怒道,脖颈挣出青筋,“薛神医,你务必治好凌波哥的眼睛。而我…我相信,在我死之前,一定会研制出新的解药。” 鄢凌波心尖一酸。 这不是寒毒发不发的问题,是生死。他没了眼睛还能活命,但她不行。 “宜贞,”他慢悠悠道,有些无奈,“凌波哥早习惯了没眼睛。但你若没命,我还能活吗?” 梁宜贞深呼吸,眼泪直往上涌,唰地速速而落。 “不要…不要…” 梁南渚凝眉看着她,一直不说话,心头似压了千斤巨石。 “薛神医,”他揽过梁宜贞,把她按在怀里,“没有别的办法么?” 他记得,只要自己一吻她,她的寒毒便能瞬间被压下去。从前不曾多想,如今思来,或许更加深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