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手牵手,衣袍飒飒,脚下如生风火轮,拼尽一身轻功。 身后厮杀之声噌噌,每一声,都心惊肉跳。 红痣男人紧追不舍,黑浪翻涌似要吞噬。 忽而一顿。 梁宜贞踉跄两步,紧紧环住他的腰,面色煞白。 前方, 是悬崖。 心一瞬揪紧,兄妹二人屏住呼吸,嘴唇发颤。 剩余的五六府兵挡在身前,个个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黑衣人围了大半圈,唯一的出路只有悬崖。 是出路…也是死路。 红痣男人自黑衣人群中行出,负手踱步,玩味打量兄妹。 “两只小白兔,还跑不跑了?” 他含着阴冷的笑,摩挲拇指的扳指。 梁南渚他们被逼得步步后退,后跟忽一滑,崖边石子纷纷坠落。 深不见底,不闻回音。 他束紧梁宜贞,回头看一眼,有些眩晕。 崖底噌噌冒着寒气,就算不摔死,也会冻死吧。 二人面面相觑,面色僵直。 红痣男人朝悬崖探头: “忘了同你们讲,这是洛阳著名的‘死潭’,寒气逼人万物不生。你们…” 他轻笑: “可以选个死法。” 挡在前面的府兵心一沉,立眉凝目: “世孙,请吩咐。” 要跳崖,不辱使命生死相随;要撕杀,大家拼尽性命杀个酣畅淋漓。 梁南渚深吸一口气,握紧梁宜贞的手: “后悔么?” 梁宜贞凝神屏气: “从不。” 不论是上京求学,还是一路与他相随。她都不后悔。 梁南渚默半刻,忽挺直背脊,下颌微扬: “晋阳侯府兵听令!” “属下在!”五六府兵齐声震天,倒见出千军万马之势。 “回川宁,报死讯。” 死讯?! 府兵大惊,回头看他。 红痣男人呵笑,扬手转身。一片黑浪呼啦涌上来。 唯有耳后红痣,在一片黑暗中尤为明晰。 是他… 梁宜贞凝眉。 “准备好了么?”梁南渚道。 她一怔,这才回神: “是。” 二人双手遂紧握,纵身一跃。 袍服飘飞,长发交缠如波。霎时坠落无踪。 “世孙!” “小姐!” 府兵们惊惶,影门之人已纷纷进攻。 没时间难过,也没时间哀悼,他们唯有拼力厮杀。 因为他们记得, 要回川宁,要报死讯。 这是世孙最后的交代。 不能负! 旋即大喝一声,奋勇拼杀。 “就是他们!摧花贼!给我上!” 柳荀带着洛阳官兵匆匆而至,奔跑声震天。 红痣男人一怔,扫一眼,晋阳侯府兵已奄奄一息。 遂道: “快解决,撤!” 该死的人已死,没必要惹上官兵。不是怕,而是不想闹大。 柳荀冲锋在前,三撇胡须跟着呼吸起伏: “快去追,别让他们跑了!” 说罢便去搜寻地上的活口。 “大人…”一晋阳侯府兵奄奄一息,颤着干裂的唇,血肉模糊。 柳荀耳一侧,忙至身旁: “世孙呢?小姐呢?” 府兵气若游丝: “回川宁,报死讯…” 气息忽断,撒手人寰。 死讯… 柳荀喘气,大步流星至悬崖边,身子还踉跄。 悬崖陡峭,寒气逼人。崖边有脚印,有滑痕… 柳荀倒吸一口气: “来人…来人!” 领头的官兵小跑而来: “大人。” 他也慌了。记忆中,没见过柳荀这般失魂模样。 果然是个很要紧的亲戚吧。 “下崖寻人。要快!”柳荀眼眶挣得发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疾风呼啸,吹动山林沙沙作响。今夜,怕是有一场雷雨。 ………… 红痣男人奔至山林深处方停下。 他倚靠大树坐了,扯下蒙面巾。鼻梁生得长,轮廓锋利硬朗,也不失为俊厉。 “大人,吃口水。”随从递上水囊。 他接过吃一口,忽笑了: “总算成了。” “是。”随从附和,“大人总是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他哼笑: “心想事成…事要付出代价的。” 又道: “你快带人下崖查探,务必赶在洛阳府衙之前。死要见尸。” 随从一怔。 没有“活要见人”么? 也对,大人从来不需要活人。活人一死,不就成了尸体么? ………… 傍晚,月儿初上,窗外疏影横斜。 洛阳府衙的官员齐聚一堂,每个人都面带焦色惶惶不安。 “柳大人,”一青袍官员上前,“依你看,花王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有何目的?” 柳荀凝眉,手指抚过嘴角胡须: “内鬼。” 四下一惊。 柳荀接着道: “花王的培育、运送路线都是严格保密,除了府衙之人,谁会知晓?还能避开官兵巡逻,定然是对府衙的布防了如指掌。” “布防…”有人喃喃,“对布防最清楚的只有李同知与周通判了。” 一时,众人的目光落向二人。 二人忙叫冤: “我们在洛阳府干了几十年,怎么会做这种事?” 柳荀捻须: “除了他们,还有一人。” “大人是说,管文书的赖师爷?”有官员道。 “带上来!” 柳荀大手一挥,二位官兵押解赖师爷而来。 鼻青脸肿,口眼冒血,显然是动过刑了。 李同知狠狠指他: “畜生!你受谁指使?竟冤到本官头上!” 周通判亦上前: “平日闷声不响的,竟是这等奸邪肚肠!” 赖师爷青紫的眼皮下依旧射出寒光,只冷笑: “你们这群蠢货,现在才揪出我,是不是有些晚了?柳大人?” 柳荀抓紧扶手,指节绷得发白。 晚了…兄妹二人双双坠崖,的确是晚了。自己的罪过…大了。 “你幕后是谁?”柳荀审问。 “哈哈哈!”赖师爷仰天大笑,“我就是个疯子啊!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一个个天天摆官架子,天天欺压在我头上,我就是要你们犯大不敬之罪啊! 哈哈哈!” 他凝着柳荀: “这条命,已物尽其用,你们想要就拿去。左右,还有二位贵人陪葬不是?” 影门之人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物尽其用就是他们的价值。 在赖师爷看来,他算寿终正寝。 忽而, 他挣开官兵,一头撞向桌角,鲜血喷涌。 官员们成日舞文弄墨,哪见过这个?纷纷闪开,还有挡眼睛的。 柳荀狠叹,猛捶一下案几。 “柳大人,”有亲随进来,凑上耳畔,“崖下…” 柳荀抬手,示意噤声。 又冲官员们道: “散了散了,写个报告,我明日上疏。” 官员们舒口气,纷纷行礼告退。血腥的场面,真是半刻也不想多待。 柳荀方道: “说吧。” 亲随道: “崖下无人,也无尸。唯有寒潭上飘着…” 他递上一个布包,其中一只湿透的绣鞋、一枚男子的玉簪。 柳荀怔怔,心头堵得慌,久久不能平息。 “大人,节哀。”亲随只当是他亲戚。 “研墨。”柳荀忽起身。 事已至此,惊慌哀悼都于事无补。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