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个锤子!” 梁南渚扫她一眼。 梁宜贞仰面,明媚一笑: “就是不懂才要你教嘛。”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把人的脾气也磨没了。 梁南渚斜眼睨她,方道: “咱们一死,晋阳侯府都后继无人了,还需要忌惮么?” 质子,不是杀不得。而是要杀得合情合理,杀得恰到好处。 这才是质子最大的用处,也是最大的险境。 他接着道: “他们不是不敢杀我们。川宁境内,侯府根基颇深,他们杀不掉。而一旦抵达京城,他们也杀不掉。” 梁宜贞抱膝望他。 梁南渚吸一口气: “京城是他们的地盘,咱们若死在京城,他们有责任。侯府也有正当理由带兵上京问责。” 带兵入京,这就不是小事了。 “所以,”梁南渚敲她脑袋一下,“咱们抓紧赶路,到了京城反而更安全。” 到了京城,只要晋阳侯府无异动,他们就是安全的。 至少,不会有野蛮的追杀。 梁宜贞吃痛回神,盯着他看半晌。 时光慢悠悠地过,只闻她一声轻叹: “这些年,大哥很难吧。” 语气有些沉闷,不似以往伶俐俏皮。 梁南渚怔了半刻。 难… 但这种难,不是她能明白的。 久居深闺的少女,忧心的是衣料是否华美,饰物是否精致。 至于他的处境,没人能感同身受。即使祖母,即使凌波哥。 梁南渚摇头笑笑,神情略显疲惫。 梁宜贞望着他蹙了蹙眉,接着道: “五年前大哥离川时,正是我如今的年纪。我尚且有你护着,可你…那时的你形单影只,只怕更凶险吧。 熬到今年,奔丧回川,一路又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刀剑相向。 好不容易抵达川宁安全了,不到一月,竟又踏险路。” 她喉头微酸: “大哥…果然很艰难吧…” 艰难啊… 梁南渚眸子微闪,看向她,眉心颤了颤。 所有人提到他,都是尊贵的晋阳侯世孙。就连家里,也把他当做主心骨,当做寄托与希望。一切事情不管再难再险,只要他在就足以放心。 但众人都忘了,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只是国子监众多学子之一。 在同窗们打马倚斜桥,一心只读圣贤书之时,他却承受了太多超越年龄的压力。 他很累,很累,但从不说半个字。 也不能说。 梁南渚,是晋阳侯府的希望,是很多人的希望。他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说累呢? 但偏偏,梁宜贞看到了他心底去。 这种感觉…惊惶,又心酸。 “很难。”他吐气,眼睛眯了眯,“迎难而上。” 语气淡然,却颇有重量。 一字一字,似深深烙在心底。 那,是信念。 梁宜贞对上他的目光: “难。但相携而行,就不难了。” 不难了么? 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就算再难再险,至少都不是一个人了吧… 不及多思,一瞬破晓。 天空洒下第一缕阳光,缓缓移上梁宜贞的面颊。粉扑扑的,微微发红,笑容明媚到骨子里。 梁南渚垂眸笑笑,轻拍她的面颊: “走吧。” 梁宜贞微愣,手掌抚上侧脸。 又有些烫啊…是阳光的缘故么? “傻愣着作甚?”梁南渚已然起身,“再耽搁,小命就没了!” 梁宜贞这才翻身而起,拽着他往前行。 他垂眸: “别动手动脚。” 正要往回缩,她却抱更紧: “相携而行嘛,才说就不作数了?” “男女授受不亲。” “可你是我哥啊!” …… 叽叽喳喳脚步轻快,两个年轻身影渐渐消失在晨光氤氲中。 ………… 晋阳侯府家祠中,香烟袅袅。 排排灵位整齐,是一个个值得骄傲的先祖。 还有…那些可怜的黑发人… 比如诈死的晋阳侯世子,比如枉死的懿德公主。 薛氏扶着老夫人一一上过香,又垂眸叹息: “也不知,世孙他们走到哪里了。是不是…还安全…”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忧色藏在眼底,显露出的是晋阳侯夫人的威严。 她道: “老不死的不是才传来消息么?阿渚他们已安全离开缙云山。” “父亲是说了。”薛氏颔首,“不过,离了咱们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危险啊。我…到底担心。” 谁不担心呢? 只是,担心也于事无补。 老夫人蹙眉,看向排排灵位: “宜贞有先祖保佑,自是吉人天相。而阿渚…阿渚在,总会化险为夷的,总会…有办法。” 阿渚…是晋阳侯府的希望啊! 他,不能轻易去死。 晋阳侯府明白,他自己更明白! “母亲,”薛氏垂眸,“不论如何,阿渚也还是个孩子。” 孩子,就总会让人担心,让人不安。 “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老夫人忽正色,“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承受这些,也必须扛得起。” “而我们,”老夫人神色坚定,“也要跟他一起扛!” 一起扛。 是吉是凶,都一起扛。 一晌安静,薛氏点点头。 老夫人又望向牌位。 晋阳侯府的百年荣耀,他们扛得起。 “老夫人,”门外忽传来刘嬷嬷的声音,“凌波少爷来了,有世孙的家书。” 家书! 老夫人与薛氏相视一眼,一瞬揪紧心。 这么快就寄家书,一定是出事了。 但他还有能力寄家书,也就意味着事情解决了。 老夫人深呼吸缓了缓,才由薛氏扶着出去。 刚至正堂,便见鄢凌波急匆匆迎上来。 他脚下带风,雪白衣角飘动,竟显出凌乱之感。 “老夫人,”他粗喘两口气,“出事了。” 老夫人微顿了顿,示意他坐下: “你别急,慢慢说。” 鄢凌波点点头,方递上家书。其上所言,正是前阵子险被追杀,又金蝉脱壳之事。 “知道了,”老夫人看罢,“没事就好。” 是啊,再大的事,最终没事就好。 薛氏与鄢凌波也渐渐平静。 老夫人又道: “他还有别的话吧?” 依照梁南渚的性子,已解决的事,是没必要特意告知家里的。 鄢凌波点头: “是,他还是老规矩。” 老夫人颔首,遂将家书递给薛氏: “你来吧。” 薛氏接过,熟练地泼上一盏茶,又放置烛火上烤。 顷刻间,排排字迹逐渐显现。其上有“蒋家”“徐故”等字样。 薛氏恭敬递上,老夫人又将家书看一回。 霎时鼻尖一酸。 他都险些落入敌手,竟还在为川宁的事盘算! 阿渚啊,果真是无所不能的吧。 鄢凌波倾身: “老夫人,世孙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