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是梁宜贞从未到过的地方。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破天荒头一遭。 川宁府衙的牢房在地下,越往下走,灯火越幽微,越见出阴森恐怖。 与下墓…很像啊。 相似的环境,梁宜贞反而轻松。 “一路行来,不见半个囚犯,看来川宁在徐大人的治下很安稳。”她四处看看。 徐故笑了笑: “再安稳,也总有人作奸犯科以身试法,岂会没有囚犯?”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耐心解释: “这座牢房本是关押重大疑犯的,常年空置。我想着,你在此处没人打扰,会清净些,也可以安心思考一些问题,比如…我们的婚事。” 梁宜贞噗嗤一声,故意避开“婚事”二字: “原来,我已成重大疑犯了。那很厉害啊,徐大人真是看得起我。” 徐故含笑不语,只领着她往牢房深处去。 过道狭窄幽长,深不见底。 却在尽头时,梁宜贞蓦地一顿。 牢…房… 这是…牢房? 大理石的地板、正红合欢花的帷帐,妆台亦铺满红绸,四面的喜字在黑暗中尤其刺目,椒汁涂的墙扑出淡淡香气。 这不是牢房! 是…婚房。 她怔怔看向徐故。 “我说了,你不是来坐牢的。”徐故道,目光打量地牢里的婚房,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 这神情…恶心! 梁宜贞一瞬反胃,撑住牢房大门掩着心口。半步也不踏进去。 “大人什么意思?”梁宜贞深呼吸,“提亲不成,要用强么?” 徐故见她反应过大,只垂眸一笑: “那是成亲后的事,你急什么?” 成亲,总是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他怎么可能委屈她呢? 呵! 梁宜贞转过身,直视,斩钉截铁: “我不会跟你成亲。” “真是顽皮啊。” 徐故也不生气,就像她不过撒娇闹脾气。 又道: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话别说太早。宜贞小姐难道看不出来,我是真心爱慕,并且一直在帮你吗?” 爱慕? 帮她? 锤子! 梁宜贞呵笑: “我还真没看出来。” “你那是嘴硬。”徐故依旧不气不恼,“你只当我是在强娶,可知我也有不得已之处?” 若时日可待,谁不愿循序渐进,细水长流?它徐故不是不懂感情,不讲道理的人。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梁宜贞上京日程渐近,他必须在此之前与她成亲。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得已?”梁宜贞蹙眉,只觉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强娶就是强娶,还有什么不得已的?! 骗鬼呢! 徐故看着她摇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告诉你,京城有大凶。” 京城大凶,梁宜贞何尝不知? 上京为质子,自然是危险重重。但…她不得不去。 拥有这条命,就要担上这条命的责任。 徐故又道: “但更危险的,是晋阳侯府。也许你不信,但这是事实。晋阳侯府…没一个好东西。 上京,或是留在晋阳侯府,早晚会陷入死路。 只有我… 嫁给我,我会用我们的关系护你一世周全。” 他的牵制,与京城的牵制是一样的。 但他,不会害她。 梁宜贞咬着唇默了半晌。 “徐大人…为何要诋毁我的家人?”她道,“你觉得他们不是好人,是否因为…天眷政变?” 天眷政变! 徐故心一紧,眸子渐渐阴沉: “你知道天眷政变?” “略有耳闻。”梁宜贞一面道一面审视他,“当年父亲身为崇德太子侍读,晋阳侯府倍受牵连。好在陛下英明,终于还我一门清白。” “清白?” 真要清白,秦娘就不会死在他们手上。 而逆贼…永远不可能清白。 徐故冷笑,扫了一圈布置喜庆的牢房,没有再说话。 一晌静默。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徐故的声音在漆黑牢房中响起,低沉,还有些沙哑。 梁宜贞渐渐转头看向他。这样的徐故,很痛苦,很陌生。 “他们什么也没做。”她辩道。 一场政变中,什么也没做才是清白。 徐故眯了眯眼: “若是一个人,因他们而丧命,这也算什么都没做?这也算清白?” “谁?” 梁宜贞脱口而出。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或许是一切的关键。 徐故为何恨透了晋阳侯府?为何对梁宜贞几近疯狂地追求? 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那个他口中,因为晋阳侯府而丧命的人。 那个对徐故而言,重于一切的人… “是秦娘吧。” 梁宜贞忽道。语气淡淡,却足以直击人心。 秦娘… 徐故双手攒拳,负在身后,手臂与脖颈都泛起青筋。 梁宜贞看他一眼,接着道: “你为妻守孝的美名传遍了大楚闺阁,都道是大楚第一痴情种。却偏偏为我破了例。 这很奇怪。 从前你四方为官,见多识广,比我好看的,比我聪明的,比我有才的定然比比皆是。 她们样样比我好,却没有一个人…” 梁宜贞顿住,上前一步: “比我更神似秦娘。” “徐大人,你不是要娶亲啊。”她道,“你是要招魂。” 娶一个相似的人,自欺欺人是秦娘回来了。 梁宜贞凌厉直视,徐故沉默不语。 女孩子,聪明是好。可太聪明了,就难免令人防备。 “你怎么知道?” 他看着她,第一次用了疏离的目光。 梁宜贞笑笑: “大人上回约我吃茶,提起秦娘的习惯爱好,我就觉得很奇怪。你说,她也喜欢竹叶青。其实,这个也字,不是她与我相同,而且我与她相同吧? 你试图寻找我们的共同点,越看越像。” 她又抬手指向牢狱中的婚房: “这是秦娘喜欢的布置吧。妆台上还有一本诗稿,字迹清丽,是女子的笔记。她的诗稿? 你料定我狱中无聊,习字是唯一的消遣。你这是在引导我学她的字,引导我养成她的习惯。 你想让我…变成她。” 徐故眉心颤了颤。 心思被看穿,有些惶然,又有几分惋惜。 “你真的很聪明。”他叹口气。 梁宜贞心中亦暗叹。 不是她聪明,而是她终于想起,当时春鸿会上抄的诗,墓主人姓秦,是位状元妻。 徐故,正是正永元年的状元郎。 而他对她另眼相看,也是春鸿会念过那首诗之后。 一切关窍不言而喻。 梁宜贞摇头。 世间之事,怎就这般巧呢?在下过的墓穴中,好诗千千万,怎就偏偏挑了那一首? 如今惹上人家夫君…报应啊。 “宜贞小姐,”徐故沉吟一阵,忽道,“你既明白我的心思,那也该知道,我是真心保你的。京城与晋阳侯府,可都不是你的好去处。” 梁宜贞对上他: “徐大人明示吧。秦娘的死,与我家究竟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