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烛火微晃,只一闪,那暗影又碎作一地月光。 徐故引一炷清香,对着秦娘的牌位喃喃: “晨时依米酒,日落睡篱笆。若有怜春意,樽樽付落华……那时向往的日子,如今都过不得了。” 烟香袅袅,思绪似乎被拉得很远。 那时他还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郎。小雨初霁的午后,窗间还氤氲着湿气,秦娘捧着一盏新煮的茶,随口念了这几句。 那句“樽樽付落华”,还是他信口续上的。 而后秦娘死于非命,尸骨不存。衣冠冢之上,他亲手雕刻了此诗。 那些记忆鲜活似昨日,可目光一触到牌位,不由得惊惶。 太久远了……记忆在心底碾成了古旧的黄,不时又飘出发霉的气息。 但今日, 有人将一切都翻了出来。 当梁宜贞在春鸿会上念出第一句时,徐故早已气血上涌。惊愕、失措、五味杂陈。 她,怎会知晓? 秦娘去世时,那女孩子还未出生啊! 徐故双手撑住香案,头垂得很低,似要低到尘埃里。 他双肩微颤: “秦娘,是你回来了么?” 再抬头时,泪眼婆娑,猩红似血。 他痴然望着牌位——爱妻徐秦氏之灵位,有愧夫徐故立。 “我不信鬼神。”徐故轻叹,“但唯有你,我盼望着转世轮回。” 又一阵风,窗户微摆,发出轻微的敲打声,飞入几丝小雨。 朦胧月色,微微细雨,人间自有伤心客。 ………… 昨夜下过雨,青石板路湿哒哒的。梁宜贞抱膝坐在西亭中,一张小口咬着丝帕发愣。 前头就是西角楼了,来此许久,虽解决了几桩命案,但晋阳侯府的秘密她仍然一无所知。 就要上京城,心头没着美落的,要说丝毫不怕,那也不是她梁宜贞了。 左右,她是个惜命的人。 凌波哥说,那些秘密世孙会告诉她。可一想起梁南渚对她的态度,傲慢又轻蔑的眼神,梁宜贞唰地一身鸡皮疙瘩。 他对她没有丝毫信任! 指望梁南渚开口,还不如自己查。 梁宜贞一把扯下口中丝帕,撸袖子起身。 “小姐要打人么?”穗穗不知从何处探出头。 不远处的逢春闻声一怔,板着一张脸,却悄悄扫来余光。 梁宜贞憋笑: “不打人,做事。打人这种粗活有逢春嘛。” 逢春一张黑脸更黑成锅底。 梁宜贞向穗穗耳语: “咱们回去玩机关,前日做的好几处要改。” 想起西角楼的五行机关锁,复杂麻烦,这回应能更快打开。 穗穗拍手叫好,挽着梁宜贞蹦蹦跳跳下亭子。 “贞妹妹。” 忽一声唤,梁南淮踏着木屐小跑而来。他提着袍子,木屐溅起细小水花。 “这会子倒想打人了。”梁宜贞嘟哝。 “让逢春去!”穗穗凑上脸讨好一笑。 逢春一张木脸看过来,旋即缓缓转开。 梁宜贞轻笑: “杀鸡焉用牛刀?” 她转回身,抱臂打量梁南淮: “你来做甚?” 梁南淮越发瘦了,似撑不起袍子。他先行个礼,又赔笑: “先前贞妹妹对我发脾气,我这心里就一直悬着,吃不下睡不着的,终日惶惶。思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得罪妹妹之处,敢是有什么误会?” 梁宜贞偏头含笑: “终日惶惶……怕是做了亏心事吧?” 梁南淮一惊: “贞妹妹这是哪里话?你我自幼要好,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疏远了,却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么?我待妹妹如何,想来你是清楚的。若真有事,妹妹只管拿出凭证来,我也好与你分辩分辩。” 真是人不要皮,天下无敌! 这一句两句不仅将大姐与小弟拉沟里去,还诈她有没有证据! 梁南淮又道: “我知道,大哥归来你心情不好。他那人是凶了些,你有脾气发一发也就是了,只别气坏了身子,却是二哥我心疼。” 什么? 我呸! 脸呢?脸呢! 梁宜贞心下作呕。可惜手里没东西,否则早一壶滚茶泼过去。 她深吸气,近前一步,仰面笑道: “光心疼可不行啊。” 梁南淮一怔,霎时背脊发麻。那个眼神似是天真,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啊!这是何物?” 呼一声尖叫,只见五六只机关甲虫已慢慢趴入梁南淮的袍子、衣袖,噌地一口,利齿啃咬。 什么鬼! 也不知虫子上涂了什么,竟奇痒难耐。 他初时还为了风度仪态强忍着。此时已双脚乱蹦,四肢狂舞,虫子没赶掉,身子却扭成奇怪的线条。 梁宜贞搂着穗穗哈哈大笑。 穗穗竖起大拇指,眼睛闪光: “小姐好厉害!小姐的虫子也好厉害!穗穗也想养呢。” 不远处的逢春蓦地瞪大眼,一张木板脸上竟然有了些憋笑的神情。 “有趣吧?”梁宜贞冲她眨眼。 逢春面颊一滞,又呆若木鸡。 梁宜贞收回目光,对梁南淮咧嘴一笑: “二哥,嘴上说的心疼算什么?这才是真的疼人。” 说罢,她朝他肩头狠狠一撞,负手而去,留下一身狼狈的男孩子。 “小惩大诫,好自为之。” 她含笑高喊。几只机关甲虫自袍中溜出,在她身后整齐跟了一串。 ………… 转过花荫,穗穗兴奋拍拍身上小姐同款的小挎包,机关甲虫已收入囊中。 看来,她对新玩具很是满意。 梁宜贞揪揪她的发髻,嘱咐道: “自己玩便是,但不许故意整人。玩坏了拿来我修理。” 穗穗噔噔点头,满脸郑重: “小姐放心,穗穗只对付坏人!” 梁宜贞笑着又揉揉她的发髻。 谁知脚步还没迈开,她后颈一滞,双脚腾空,冷不丁被人拎回原地。 “长本事了啊!” 傲慢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这声音…… 不会这么倒霉吧…… 梁宜贞心中一紧,不敢转身,只试探着仰头。每仰一分心就猛跳一下。 不提防,他眼神射下,正四目相对。 冷冽、傲气、凶巴巴……却…还想看… 脑子大喊开溜,脚底却挪不动道。 挣扎间,忽后腰一倒,重心不稳。 他不动如山,眼看着她一寸一寸靠近。就差毫厘之时,他嘴角一勾,不疾不缓退开半步。 发丝拂过胸膛。 啪唧! 梁宜贞一屁股摔在青石板上。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正扬着下巴垂着眼,傲慢中带几分讥笑。 ************ 感谢憜落dē兲枾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