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动,一丝青草气息拂过鼻尖。 梁宜贞鼓胀着腮帮子,猛地转头。 只见鄢凌波白衣如故,手握云头手杖,周身都是温和气度,带着仙气而来。 一下子,火气竟去了半分。 他很自然地跨进来,手提一包点心,闻着是芝麻核桃糕的味道。 记得大姐说,原主是爱吃这个的。这一闻,剩下的半分火气也没了。 梁宜贞无奈冷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真没用!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生气!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咯噔。 鄢凌波将芝麻核桃糕轻搁在案头,人已然坐下,也不说话。 这姿态……分明在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梁宜贞不由得蹙了蹙眉。 鄢凌波闻不见她说话,也不急,只屋子摸了茶盏茶壶。 正要倒,穗穗一把夺过。 她紧抱茶壶,瞪着眼鼓着腮,活像一条鱼: “凌波少爷对不住小姐,不许吃茶!” 鄢凌波手一顿,笑了两声,遂缓缓放下。 宜贞学会倒打一耙了? 梁宜贞一脸尴尬,忙去拉扯穗穗。 索性凌波哥眼盲,否则看到穗穗的模样,岂不能气晕过去! “宜贞,”鄢凌波轻唤,“我对不住你?” 梁宜贞干笑两声: “那个……穗穗没睡醒,胡言的。” 她又转向穗穗: “还不去醒醒瞌睡?我与凌波哥说会子话。” 穗穗看看鄢凌波,面色犹疑,又朝梁宜贞耳语: “他欺负小姐怎么办?” 咳咳! 梁宜贞差些被她噎死: “我那么厉害,谁能欺负!” 这话…… 很有说服力! 穗穗噔噔点头: “小姐是神仙嘛。” 说罢,她又很高兴,蹦蹦跳跳就去了。 见她走远,梁宜贞才舒了口气,径自掩上门。 “凌波哥匆匆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梁宜贞也坐下,亲自斟了盏茶推过去。 “受人之托,来谢你。”鄢凌波笑道。 笑虽温和,却总觉得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接着道: “今晨见了徐知府,与他谈论过商会之事;他要我谢你,宜贞说,是所为何事呢?” 梁宜贞背脊一麻。 徐故! 你个骗子! 果然,政客的话不能信。 梁宜贞深吸一口气,左右今日要说开,豁出去了! “凌波哥猜到了吧?”她道,“徐大人为官清廉,能让他道谢的,只有一事。” “商会…真是你的主意?”鄢凌波侧头。 梁宜贞一下泄了气,绷着嘴角,道: “抱歉,的确是我的主意。宜贞不是故意拆凌波哥的台,实在是不想因此错过春鸿会。况且,提议凌波哥出任会长,也算……补救了?” 她怯生生的,明知他看不见,却依旧不敢抬头。 鄢凌波一愣。 她这般语气,是怕坏了他的事?但他做的一切,不都是为她么? 他摇摇头,只觉好气又好笑。 “宜贞好聪明啊。”鄢凌波道,“却不仅仅是聪明。” 想出商会的法子是聪明,但能联系上徐故,并说服他在川宁施行,就不仅是聪明了。 更需要勇气与智慧。 鄢凌波沉吟半晌: “大费周章,真的这么想去鉴鸿司?” 鉴鸿司…… 梁宜贞渐渐抬起头,直视鄢凌波: “凌波哥更大费周章吧。你就这么不愿我去?” 她顿了顿: “应该说,家里不愿孩子们去。不论我,还是大姐。” 梁宜贞忽而倾身: “为什么呀?” 鄢凌波面色铁青,僵直着一动不动。 她竟然知道! 他的眉心渐渐紧蹙,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知道,而瞒着他的。 这就更不仅仅是聪明了。 这……也很危险。 “宜贞,”鄢凌波抿了抿唇,“家里不是不愿你们入学,实在是……” 他渐渐顿住,不知如何启齿。 “又是秘密?”梁宜贞轩眉。 和懿德公主之死一样,和西角楼一样,都是秘密。 她沉了沉气息: “可是凌波哥,掩藏再深的秘密,总有揭开的一天。” “但不是现在。”鄢凌波道,“我能告诉你的,唯有一处。一旦入选鉴鸿司,你或许会有危险,比宜萱入选鉴鸿司更危险。” 梁宜贞怔住,缓缓倒吸一口气。 她遇到过很多危险。 每一次下墓,都是危险重重。 对于危险,她并不陌生。 “我是个惜命的人。”梁宜贞道。 鄢凌波紧蹙的眉渐渐舒展。 “这就是了。”他道,“念书也不一定非去鉴鸿司的。虽请不来谢夫子,可天下有名望的女夫子也不止她一人,总有愿意来川宁的。我替你寻就是,你……” “凌波哥!”梁宜贞打断。 鄢凌波一愣。 宜贞虽任性,却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她接着道: “正因着惜命,我才要去春鸿会,才要考鉴鸿司。” 鄢凌波的眉头又开始缩紧。 “真正的惜命,是要将这条命活好,活得精彩。”梁宜贞顿了顿,“我想要领略春鸿会的盛况,我向往鉴鸿司的治学之风。难道因着可能的危险,我就要放弃想要一切?那这条命,岂不是废了!” 危险,从来不是让人止步的理由。 她这条命,来之不易。 而梁宜贞,是个惜命之人。 鄢凌波的心头一滞,似猛砸下一记重拳。 “晋阳侯府的孩子,当有如此气度。” 他深吸一口气,不住点头。覆眼的丝帛上似渍出水来。 他是在……流泪? 梁宜贞一下子慌了。 薛神医说过,凌波哥的眼睛是不能流泪的! “凌波哥!”她起身慌手慌脚,“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你别吓我啊!” 鄢凌波却摇头,给了个安抚的笑: “凌波哥是高兴。宜贞长大了。” 他敛了眼泪,又道: “想去就去吧。至于能不能考上,宜贞要努力啊!” 不论如何,他会拼力护着,家中也会拼力护着。 早晚……都是有这一天的。 梁宜贞扶着他,一脸郑重: “凌波哥放心,宜贞不是从前的宜贞了,我会自己当心。至于那个秘密,若你不说,我也不问,好不好?” 鄢凌波点头: “不是不愿同你讲,实在是我做不得主。待世孙回来,让他亲自告诉你吧。” “世孙?”梁宜贞喃喃,“你是说……我大哥?” 鄢凌波一怔。 梁宜贞自记事以来,可从未唤过一声大哥。 他旋即笑笑: “是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