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拖着个小巧行李箱,走出A城机场,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把手中的墨镜及帽子戴好。 这么多年,那人就一直窝在这个小城?对于那样骄傲的人来说,这样的安排怎么接受?她暗暗思忖。 儿子李海涛说,他就在这里的军分区,而且听说,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没有另外组建家庭。 苏琳轻叹口气,忽然忆起往昔,那人对自己的千般容忍,万般娇宠。 离开他后,自己也试着交往了几个男人,再也找不到那人对自己的十之一好。 想到儿子说的话:“妈,去找爸吧!这么多年,他一直单身,可能还是不能忘记你,你们都四十多岁了,以后可以在一起安度晚年。 “我将来有自己的生活,不一定能照顾你。爸是个负责人的男人,没几年也要退休,到时候每天都能陪你。只要你们二老过得好,我也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苏琳想到这里,心中泛起些酸涩,当年自己年轻气盛,赌气离婚后,午夜梦回,也不是没后悔过。 只不过,一直碍于脸面及自尊,硬起心肠,从来不去联系他。 可她是女人,有傲娇的权利,那人呢,宁愿找儿子旁敲侧击的打听她的消息,也不愿低下头,来找她试图复合。 倔驴,整个就一倔驴! 苏琳咬牙,使劲拽了下行李箱,伸手招了辆出租车,报了军分区的地址,靠着后座椅上不说话。 出租车司机微笑搭讪:“美女第一次来A城?” 苏琳虽然不想说话,也不能没礼貌,当即点头,淡淡的说:“是,来找朋友,你们这里很漂亮。” 司机本来看她拒人千里之外,没指望得到她回答,闻言精神一振,笑答:“你别看咱们这里小,可是每年来旅游的人可是不少。这地方,是北边城市的春城,气候宜人,风景优美,真的很不错。” 苏琳随口搭了一句:“在北边城市来说,确实不错,可你要真去过江南,就知道南边的景色是如何美丽,这是没法比的。” 司机笑呵呵的点头:“当然当然,以前我去过南边,自然知道。不过景色嘛,是各有各的特点。” 好像出租车司机,都有些话唠的毛病,只要你愿意跟他们聊,他们就能陪你一直聊下去。 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军分区大门。 服了车费,苏琳拖着行李箱下车,走到门岗处,展现出优雅的笑容:“你好,我来找李云生,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 站岗的年轻军人礼貌的回答:“李参谋长目前休假,不在军区。” “休假?”苏琳一怔。 她想了想,又说:“那孙红兵在不在?我找他!” 年轻军人点头:“司令员在,您稍等,我通报一声,这里有张探访表格,请您填一下!” 苏琳知道这都是正规流程,耐心的填表等待。 年轻军人拿起内部电话,接通内线,把情况三言两语简单说了,只等那边通报给孙红兵。 填完表,稍等一会,就传来孙红兵的指示,请苏琳进去,并安排警卫员来接。 看着苏琳风姿绰约的缓缓走来,孙红兵有些感慨,又有点头大,老友不在不说,还和安然玩个闪婚,比年轻人还时髦。 这下子,前妻找来,该如何应对?真是伤脑筋,他为什么要帮他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有些怨念,面上却露出完美的笑容:“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美丽动人,苏琳!” 苏琳取下墨镜,展颜一笑,肤色白皙的她,眉目秀丽,有着浓浓的书卷味,笑时隐约可见眼角细细的纹路,却不影响她容颜和气质,带了点岁月的沉淀。 “红兵,你的官越当越大,可说话的调调还是千年不变!” 听到她的调侃,孙红兵呵呵干笑,赶紧迎上前,热情招呼:“请坐,你可是稀客,快十年没见了吧?” 苏琳斜了他一眼,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找李云生的,你二人焦不离孟,肯定知道他去哪里?” 孙红兵暗暗叫苦:糟糕,老李,我可是帮不了你啊,这叫我咋说呢? 他赶紧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笑呵呵的说:“老李嘛,前段时间休假,他多年没休,我就给他批了六十天,至于他去了哪里,我确实不知道。你也知道,关系再好,也需要点距离不是,所以我也不好追问。” 苏琳心里自然不相信他的鬼话,这俩人,就差穿条裤子,会不清楚彼此动静才是怪事。 也不戳破,只笑盈盈的说:“没事,你不知道,我也不为难你。他的电话号码你总知道,给我一个,或者你打个电话给他?” 孙红兵干笑,心里暗忖:这女人一直没变,还是这么难以招架。 他拿出手机,笑着:“你不说我也打算打电话给他,你等等哈!” “喂,老李,你假期快到了,什么时候回来?苏琳来了,对,在咱们军分区,今天刚来!” 李云生接到电话,立即就是一愣:“她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赶紧安排好,回来一趟,我先帮你安排她住下?” “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说!”李云生紧皱眉头。 孙红兵依言把手机给苏琳,她伸手接过,放在耳边。 “云生,是我!”她的声音格外轻柔动听。 “多年不见!”李云生听着她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心中泛起些难言的滋味。 “小海叫我来看看你,正好这段时间比较闲,我就来了。” 听到是儿子的主意,李云生就明白李海涛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是没有遇到安然前,他也许就会如了儿子的意,这十年,他一直单身,也许潜意识里,真是在盼望苏琳回心转意? 如今遇到安然,还和她戏剧性的结了婚,他的想法全然不同。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对这个妻子真的很满意。加上这次遭遇的生离死别,更加让他感受到人生的际遇无常,越发生出珍惜眼前人的感慨。 如今听到苏琳来到,有复合的意图,他的心中竟然毫无波澜。 他淡淡的说:“谢谢你的看望,只是很不巧,我的妻子正在住院,需要我的照顾,只能说句抱歉!” 苏琳的面色立即苍白如纸,她不敢置信的询问:“妻子?你结婚了?什么时候?” “我结婚很奇怪吗?对不起,如果你没什么事,我要去给她准备午餐,再见!”李云生的语气一直很平淡。 苏琳急道:“等等,云生,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小海说,这些年,你为了等我,一直单身?” 李云生心里把儿子大骂了无数遍,有些无奈的说:“苏琳,你觉得,可能吗?我们之间,从离婚那天,就结束了。我不可能等你,你等过我吗?所以,儿子的话,你不要相信。我真的结婚了,要不让我妻子和你说几句?” 苏琳惨白着脸,摇摇头:“不用了,我,我相信!”两行清泪缓缓留下,她慢慢挂断电话。 孙红兵在她接电话时就溜出去,现在办公室就只有她一人。 苏琳木然坐在沙发上,脑海中全是往日两人在一起的回忆。 当年的他们,是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他对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当时与他离婚,赌气成分居多,只是为了逼他让步,低头。 离婚后,她暗地里一直期盼他回头,就像平时一样的对她依从。她相信,如果他真的爱她,会为她离开心爱的部队,与她长相厮守。 可是,她失望了,他始终没有回头,更没有低头。 这一盼,就是十年。 其实她这次不想来,是儿子的劝说,让她低下高傲的头颅,主动来找他。 没想到,他早已背离了年轻时对她的誓言,爱上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结婚。 原来,没有谁会为了谁,无止境的等候。 就像两条漂泊的船,相遇后,就是各自不回头的流浪,再不重逢。 ~~~~~~~~~~~~~ 安然咬咬唇,看着李云生挂断电话,本来要说的话被打断,又没了说出来的勇气。 李云生看她像个蜗牛,又打算缩回壳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要和我说什么?现在我没事了,你可以仔细说给我听?”李云生凝视着她,语气柔和,带着鼓励。 “我,我……” 安然闭闭眼,咬咬牙,心下一横,说:“我前夫得了艾滋病,我担心,传染给我了。对不起,云生,如果我查出来,真的感染了,咱们就离婚!” 一口气说完,她彻底松了口气,就像等待判决的罪犯,眼巴巴的看着李云生,不再说话。 李云生心里早就知道她纠结的原因,只是想让她亲口对自己坦诚,以促进两人之间的信任。 此时见她终于说出来,心里满是喜悦,只是听到她提到离婚,又有些生气。 故意板着脸,嫌弃的说:“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事吗?” 安然忐忑不安的点头,心里慌乱无比,以至于没看到李云生憋笑的表情。 看她那惶恐的小模样,李云生实在有些忍俊不住。为避免笑出来,他干咳几声,掩唇道:“刚才马主任说了,你住院时查过血,没有感染艾滋病。所以,不用担心!” “真的?我没有艾滋病?”安然被这巨大的惊喜淹没,根本没反应过来,李云生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有她一个人自导自演瞎担心,就像演喜剧。 李云生当然不敢提醒,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引开,分散她的注意力。 相处越久,对这个大而化之的女人越喜欢,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对很多事情多半是一笑置之,不去计较。 如果你以为她是粗心,没心没肺?其实错了,她的心思细腻,敏感,也特别的善解人意。 了解越深,就明白她只是不去过多计较,坦然面对所有的磨难。像大海,无尽的包容一切。 她比很多男人还要胸怀宽广,和她相处,会有如沐春风的感受,会让人不自觉的去放松,去靠近。 以前和苏琳在一起,她总是生气,吵闹,冷战,他呢,一味地退让,呵哄,求和。 一开始还好,新婚燕尔,彼此情浓,加上男人让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 两人婚姻生活聚少离多,他怜惜她不易,因此无怨无悔。 可能是他的忍让造成她的嚣张,她的脾气越来越差,导致后来一不如意,她就持续冷战,闹离婚,逼得他退步,让她满意为止。 时间长了,再好的感情也会变淡。 所以,那次,她以离婚逼迫他转业,他忍无可忍,终于同意签字离婚。 她压根就不理解,一个男人对自己梦想的执着,部队,军装是他毕生的追求,是他灵魂所向。 为了它,他可以放弃所有! 安然惊喜过后,忽然反应过来,当即瞅着李云生,呵呵一笑:“你早就知道这件事,而且也知道我没有感染艾滋病?所以,上校先生,你是在看、笑、话?”说到后来,她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 李云生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好像感冒了,嗓子不舒服。对了,青菜肉沫粥温度合适,你赶紧吃,待会儿凉了。” 安然斜眼看他转移话题,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人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正经,其实有些小坏。 此刻心情正好,也懒得和他计较,顺从的由他慢慢搀扶起来,靠在床头,愉快的享用美食。 李云生最爱的就是她这份宽容随意,注视她消瘦的形容,心中充满爱怜,缓缓抚摸她的秀发,语气柔和得几乎滴出水来。 “慢慢吃,晚上给你炖了乳鸽汤,瘦了这么多,要好好补补!” 安然喝着粥,忽然想起什么,瞟瞟他:“刚才谁打电话给你,看你不开心,是不是红兵撑不住,催你回去?” 先时她心烦意乱,也没注意听,此时才随口问问。 李云生手指微微停顿,沉默片刻,淡笑:“我前妻,她去了A城,找不到我,打电话给我,想复合!” 安然愕然,差点打翻粥碗,稍定心神才问:“我记得你离婚十年了,她怎么会这时候跑来,还提这要求?” “我儿子对她说,我十年单身,就是为了等她!”李云生苦笑。 安然差点喷饭,失笑:“你儿子,还真的是坑爹货!”语气有那么些幸灾乐祸。 李云生屈指弹弹她额头,笑斥:“你很开心?到时候不要哭鼻子!” “是是是,小的错了,求上校先生不要离开我,小的会哭死!”安然怪笑。 “调皮!”李云生又弹了她一下,揉揉她头发:“快吃,过几天咱们出院了,回去还得坚持做复健,苦日子在后头。” 安然不在乎的说:“没事,只要能站起来,不残废,我什么苦都不怕!” “有勇气,你要是男人,我把你收到营区当兵!”李云生调侃。 安然白他一眼,却有些别样的风情。 李云生心有些痒,仿佛被羽毛拂过,又有些甜,像喝了加蜂蜜的水。 他的目光充满深情,直盯得安然羞涩起来,再次瞪他一眼。 此情此景,让人愿时光就此停驻,旖旎无限。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宋·晏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