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觉得这五年你看起来都没怎么变。”在房顶上等待烟花时,花千颜盯着花锦的脸感叹了一句。 花千颜的怀疑是合情合理的,现在花锦二十七岁,看着和她大学刚毕业时没有任何差别,虽说因为工作忙碌和忧虑,不可避免地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一些,但这体现在气质上,和眼底的阴云里,那张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也难以寻得皱纹的痕迹。 花锦摇了摇头,笑了笑:“怎么可能没变,至少我心里已经变老了。” 离十二点的烟花还是十分钟,花千颜盯着花锦的脸好几秒钟之后,回过头望向无边的夜空,在黑暗中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捉摸不定:“你还忘不了谢朗吗?” “……”沉默的数秒让人感觉温度瞬间跌至零度以下,半晌之后,花锦才道,“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事实。他都这么多年还没醒,你该不会想一直等下去吧?你现在二十七,再过五年、十年呢?”二十岁的花千颜语气严肃了些,“我知道,你追求真爱,可是父母也一直在为你担心。” 花锦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花千颜。 大四时花锦回家,花千颜提到谢朗时,花锦就老实告诉她谢朗陷入了昏迷,只是理由从天界之战变成了出车祸而已。从那之后,他们家提起谢朗就谨慎了许多,似乎都不愿意触及花锦的伤心事。可是花锦也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之后他们的焦虑都写在了脸上。 花千颜耐不住性子,见花锦不说话,又说道:“如果谢朗一直不醒怎么办?再狗血一点,他醒来时你四十岁,然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你要怎么办?你不能画地为牢,不能活在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花锦看着花千颜,千万种情绪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不懂。” “我已经二十岁了,又不是十五岁,不要用什么不懂来否定我,我只是在说事实。”花千颜立马反驳道。 “今天大年三十,就不要讨论这个了吧,还是等着……” “你又在逃避。”花千颜似乎有点儿生气了,“这个问题上你永远都在逃避。” “千颜。”花锦叫着她的名字,手搭上她的肩膀,无奈道,“你知道我不可能改变主意,又何必劝我呢?” 花千颜的语气也软化下来:“为什么?” “因为……” 花锦的话没有说完,原处传来爆裂声,随后一朵漂亮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很快千朵万夺绚烂璀璨的烟火在夜幕的衬托之下,争相露出自己最美丽的一瞬间。十二点的烟花来得很准时,花锦抬起头,似乎已经能嗅到烟花爆炸后的硝烟味,点点星火在绚丽之后坠落又很快消失。 她想到谢朗。她和谢朗相识的时间并不长,相恋的时间对比起来更加短暂,但那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却是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她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见到了许多别样的精致,去过许多遥远的地方。如果是她正常的人生轨迹,她与这一切本该是陌路,是谢朗将她带上了截然不同的路途,如同烟花,即使短暂,却绚烂得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她又怎么可能会忘记谢朗呢?哪怕在给她十年、二十年,都不可能忘记他。 “姐,别哭了。”花千颜递给她一包纸巾,声音听来黯然,“我以后什么都不会说了,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 花锦没接过她手中的纸巾,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擦掉了眼泪,嘴角上却带着笑:“我没事。” 这句话无论是谁听来都不可置信,但花千颜什么都没说,只是自己把纸巾又揣回兜里。 过年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花锦又得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回公司,花千颜来送她时,又特地嘱咐了一句让她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花锦坐在火车上,想着花千颜的话,又觉得有些好笑,这明明是她应该说的话,结果却是由妹妹来提醒她。 从家离开的火车要坐一天一夜,像花锦这样坐长途的人不算多,火车每停靠一个站点,就会上下许多人。起先坐在花锦旁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上火车就睡觉,老大爷走了以后,上来一个看上去是高中生的小姑娘。小姑娘很活泼,从上火车后就时不时跟花锦聊天,最后她瞄到花锦脖子上的项链,有些好奇地盯着。 “你的项链真漂亮。”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项链……花锦低头,看到那颗黑色的迷榖珠,它的纹理交错,看起来确实很漂亮。花锦勉强笑了笑:“谢谢。” 谢朗睁开眼睛时,是在傍晚,他爬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 回来了。 大脑停顿数秒之后,他从床上跳起来,喜悦铺天盖地而来。他连鞋也顾不上穿,拉开门跑出去,客厅里没有人,匆匆下楼时迎面撞到一个人。 “妈?!”谢朗揉着自己的头,盯着自己母亲的脸,说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母盯着他半晌之后,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呢喃:“天啊……”说完眼眶就红了,泪水落下。 许久之后,谢母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谢朗这才得知他昏迷已经足足六年。这个数字让谢朗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不过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他从那个地方出来耗费了足足六年,当然眼下的情况他不应该抱怨,毕竟能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谢朗询问了一些问题,最后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 “花锦呢?” 谢母看他一眼,叹口气道:“过年之前她来看过你,然后又走了。她大学毕业已经五年了,早就工作了。” “那……”谢朗欲言又止。 “没有。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结婚,快去找她吧。”谢母不用想就知道他的意思。 谢朗没有犹豫,他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洗个澡去找花锦。整整六年他这具身体都没动一下,即便是神,也会觉得有些僵硬。热水放松了谢朗的身体,洗完澡他很快换上衣服,直接去了人间。 整整六年被困在不知名的黑暗中,也没来过人间,谢朗第一反应还是回到了学校。学校变化不大,除了新添了几栋建筑以外。此时恰逢过年,晚上九点,学校是不可能有人的。谢朗皱皱眉,低头看到自己胸口的红线——九刑阵居然还在。 谢朗想起此前女娲跟他说的话,九刑阵的实际效用对他来说并不大,用她神力形成的九刑阵看似厉害,对他来说不会真的成立。也就是说,真的杀死花锦的话,死的也只有花锦。按照女娲的说法,谢朗思来想去许久,才理出一个结果。 女娲陨落之后,化为一条贯穿神界的神脉,并且留下一缕执念。共工沉睡的地方刚好在神脉之上,女娲唤醒了共工,让共工去对付即将出世的混沌。共工的确按照女娲的吩咐去做了,但进攻神界是他自己的主意,共工从未放弃过对帝位的追求。如果共工潜心对付谢朗,或许能够真的成功杀死谢朗,结果这种既想要鱼又想要熊掌的做法,让他两件事里只完成了一件事的二分之一,那就是让把谢朗送去了见女娲,却没能真正杀死谢朗。谢朗的身体还活着,他和这个世界还有联系,这也是谢朗最终能够逃离的真正缘由。 谢朗从来没有放弃过逃离出去的方法,对于他各种各样失败的尝试,女娲只让他早点放弃,但是并没有阻止他。谢朗猜不透她的想法,倒也懒得去猜。许久之后,谢朗总算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女娲只是讽刺地笑起来:“没想到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的能力早已不足以阻止你,世界毁灭之后我们总会再见的。” 谢朗很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毫无留恋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后会无期。”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虽然谢朗能够敏锐地感知到自己和以前有些不同的地方,不过他把那些所谓混沌的历史都当成了过去,纵使他不能真算一个五百多岁的神,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一定要背负沉重的过往。 向前看,向前看。 谢朗从回忆里走出来,透过九刑阵,他感知到花锦的方向,于是他不再犹豫,果断地向着花锦而去。 花锦有些心绪不宁,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这个感觉大概从晚上九点开始,一直到凌晨两点她下车都觉得很不对劲。她按捺下心里奇怪的感觉,拖着行李下火车,随着人群一起出站。火车站一向是热闹的地方,过年更是人来人往,花锦揉着自己的脑袋,拖着行李往前走。 谢朗透过人海涌动,一眼就看到了花锦,然后向她走去。 花锦抬起头的瞬间,她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心脏漏跳一拍,她摇了摇头,确认自己是看花了眼之后继续往前走。 应该是她看错了。 “花锦!”突然听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花锦不由得停下来,向着声音源头望去。 下一个瞬间她就落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总算再见到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