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树林,深黑的暗夜,良久良久,总是一成不变,如沉闷始终积压在头顶,令貂儿不由为之有些焦虑难耐。
貂儿她本来就是急性子脾气,加上这时心里又记挂着黑云都的下落,真恨不能一步便跨到林子外去。
要知道那黑云都,虽然说只是一匹坐骑。但这几年来,都是它每天每天驮载貂儿走南闯北、浪跡江湖。
无论是喧嚣繁华,抑或寂静冷落,这一人一马,总是相依为伴,从未有须臾片刻的离开。
今日里因为局势所迫,不得已暂且行权,弃马独自脱困,她心中却着实极其之难舍。
而其时天已有月,光照林间。走在山中,但听得夜鸟幽泣、枭鸱笑哭,又兼树木阴影森森,诡谧谲静,当真如非人间。
貂儿虽然常年在外头闯荡惯了,胆量可以说是非一般的大。但孤独陷身在此等阴森诡谲的氛围情境当中,仍旧不免觉得有些寒心,背脊莫名凉嗖嗖地,始终全副防范着,向前摸索行进。
如此这般进行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听到了一阵狺狺犬吠传来。
深山犬吠,寓意自不待言。貂儿心中顿时大喜:有狗叫声,就准有人家!
欢欣鼓舞之际,精神为之一振。她当下便顺了那叫声,一路寻找走将去。
正行之间,忽然发现头顶浓密的树影已然消失,顿时便已凉月满天、星露遍地。仿佛于突倏之际便已换了人间。
在那荧荧星辉、朦胧月光中,更隐约看见前面一丛青竹边,几棵树桩拖出了半爿篱笆来。
虽然简陋,好歹也是所房屋。貂儿见状自然满心欢喜,当即快步向那处所投去。
看看即将到达,却不料打那竹篱下,竟凶猛狞恶地扑出了一条粗壮黑狗。那狗张牙舞爪地,作势要咬人,十分之狰狞可怖。
貂儿恼它面目可憎,吠叫聒噪,当下挥掌便打。
那狗不过普通蠢物畜生而已,立时就被掌风掀至一边,嗷呜直叫,再也不敢欺上前来讨打。
只是貂儿此番打了黑狗,便自然将屋主给引了出来。
却见这屋主是个中年汉子,约莫四十好几,相貌平实普通。此时站在门口,正伸长颈子照看他自家那狗的状况。
貂儿赶忙走上前去,向他道明来意,要求借宿一晚。
那汉子打量她几眼,也不问多话,便已自点头答允。
貂儿随了那人走进屋中,只见里头油灯昏昏,家什简陋陈旧不堪,但床头木柜上,却十分可疑地摊着一小堆金银珠玉。
眼见此状,貂儿心中顿感蹊跷,暗自忖道:这人模样不尴不尬的,莫非是个专干杀人越货行径的独脚大盗?
只那中年却颇是热情,满脸微笑地向貂儿报了自家名姓,说是姓宁,名非善。宁是宁愿的宁,非是非常的非,善是善良的善。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哪怕世间人心险恶,他也宁愿非常善良的意思。
这人在嘴里叨叨说着废话的同时,顺手沏了杯茶递与客人止渴。
貂儿不言不语,接杯在手,却见那茶水浑浊,似有不明物体未曾化尽的残留物态浮沤。
出门在外,不得不防。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世情险恶,人性复杂。谨慎把细无大碍,小心驶得万年船。
行走江湖多年,貂儿性格虽仍还有些大大咧咧,却也绝非毫无经验的粗率大条。要不然也绝对走不到今天。
看着手中的杯盏,她心中默忖:不干不净的,十有八九这里头被做过手脚了。说不准就是些低级拙劣的蒙汗药之类。但一旦阴沟里翻船中了招,却也足以要命。这宁非善,恐怕并非善类。
貂儿正这样想着,准备翻脸,突然外面有人高声呼喊“娘子”。
呼喊声中,一个蓝巾黑衫的青年径自扒开草窗,从外面爬将进来。
这青年眉毛甚淡、眼睛明亮,面如瓜子、身材细索。似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手中却搦柄窄窄的柳叶刀,给室内灯光映照得蓝光湛湛。
他进得屋来,却只顾把目光尽望貂儿身上看。
貂儿面上微红,心中暗想:这厮若再无礼,姑娘我就挖了你双贼眼!
谁知那青年微微一笑,竟直接朝她走来,嘴里仍在煞有介事地喊唤道:“娘子诶,还在生相公的气啊?”
莫名其妙的貂儿如堕五里云雾,大睁双眼,怔怔问道:“你是谁?乱认人,姑娘我又不认识你!”
那人摇头摆尾地越发放肆起来,径自便来牵她的手道:“好娘子,快别生气了,相公这厢跟你陪不是啦。”
“谁跟谁呀?”貂儿羞红了脸,甩手怒道:“你没长眼睛么?胡乱认人做老婆!”
那宁非善见状,也忙自旁劝道:“咳,这位公子,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那青年似乎对他颇有成见,见他掺言,立即剔起双眉喝叱道:“你这东西全没安好心。呸,癞蛤蟆想打我老婆主意,我焉能让你得逞!”
“红口白牙,神目如电。”宁非善青白着脸孔强辩道:“这位公子爷,你怎可出言无状,凭空污人清白?”
貂儿冷笑道:“嘿!神目如电还不如自家带着眼睛,长点见识。
当本姑娘是傻的么?我岂不知这茶里头被人搞了鬼?只不过暂时还没想到消遣你的办法,就没发作罢!”
说着这话,她劈手就将茶杯打向宁非善。
那宁非善连忙躲避,却并没躲开,被茶水当头满脸泼下,烫得哇啦直叫。
那青年见状,心中暗说道:原来这小妹子早已看穿尴尬,识破姓宁的不是好人。只我却是多管闲事了。
宁非善着了道儿,心知对方并不是善茬,忙捂了脸急急奔逃出门。
那青年眼明手快,倏忽已纵步赶至门槛边,猛地挥刀砍出。只听宁非善一声痛嚎,魂飞魄散,一头撞进夜黑之中。
“跑多远也没用,只会死得更快。”青年将刀举到面前。
看着刀刃上的渗动的血迹,他轻轻吹了一口气,面带得色地继续说道:“着我彩蛛毒蜈刀者,见血无救,百步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