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霄眉毛一挑,闻言又问:“那任大小姐意下如何?”
任凤华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道:“殿下,请您相信小女,我一定会亲自去将玉佩拿回来。”
秦宸霄闻言面色稍稍缓和,而后垂眸捻起任凤华的一绺碎发轻慢道:“空口无凭,任大小姐难不成想蒙混过关?”
任凤华耳尖微红,下意识地侧过了头,顿了片刻才提升声回道:“殿下放心,但请饶小女四日的时间,我一定会将玉佩完璧归赵!”
“一言为定?”秦宸霄抬起手掌,挑眉轻笑。
任凤华抿了抿嘴,迎上一掌:“驷马难追!”
两掌相接,便是誓成。可是秦宸霄却没抱松手的打算,直接就着交握的手一把将任凤华拉到了自己怀中,旋即空出一只手捏住了怀中人的后颈。
“若你违约,就得有惩罚。”
低哑的嗓音烫红了耳垂,任凤华瑟缩了一下,下一刻忍无可忍地抬手捏住了秦宸霄的手腕。
下一刻,鬼使神差般,她直接自然而然地将对方的手拉了下来,甚至还顺手整了整秦宸霄的袖口。
“殿下稍安勿躁。”清凌凌的嗓音似能抚平心里的浮躁。
秦宸霄一愣,一瞬不瞬地看着任凤华动作,心里意外对方竟然会主动接近自己。
就像是一直若即若离追捕着的猎物突然温顺地回过了头,一瞬之间,他的心底跃起杂陈五味。
然而就在他思绪翩飞的时候,任凤华却早已一无所知地回过了身,正目带担忧地望着角落里垂眸立着的嬷嬷。
嬷嬷看起来很是紧张,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交握的两只手青筋横布,整个人显然紧绷的厉害。
“嬷嬷,夜里我想泡个脚,劳驾您能先去帮我烧些热水吗?”任凤华赶忙出声为她解围。
嬷嬷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才局促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任大小姐不走?”秦宸霄见状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任凤华也会借故离开,毕竟这么多日子以来,夜晚会面他最多听到的便是逐客令。
任凤华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了身:“这是小女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留下?”
秦宸霄拿手一抵鼻尖,难得败下阵来。
“殿下自便吧。”任凤华轻咳了一声,先一步同他推开了距离,转而回到了书桌前。
案上的书卷无风自动,朱笔写下的批注显眼异常,任凤华摩挲着未干的墨迹,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
还未待她开口问话,秦宸霄便微抬着下巴走上前来,斜着身子慢慢靠到桌案前,目光从书卷上一晃而过,便又回到了任凤华的眉眼之间。
“咳。”任凤华别过头压下耳热,低声问了一句,“殿下不打算解释些什么?”
秦宸霄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瞧她,倏尔低低一笑,另起了一个话茬:“任大小姐这看的是什么书?”
任凤华没好气地收回了视线,短促地答了一声:“不过是些未过时的策论,院里那个名叫阿六的少年寻来的,网罗天下,讲什么的都有。”
她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带促狭地抬头笑道:“殿下若是想看,直言便是,何必偷摸着翻了又不肯承认?”
秦宸霄闻言一愣,面上难得透出了几分窘迫,但是很快,他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脸色,摇头低语道:“多谢任大小姐好意,但是本王确实没这个必要。”
因为这句本书就是从他书房里带出去的,阿六孩子心性,要他去书摊寻摸几本像样的书,难如登天。
秦宸霄静默地在心底想着,任凤华见没了声,便抬头看了看,她自然不知道对方在心里打什么算盘,还以为秦宸霄是嫌看书无聊,便也歇了匀他一本看看的心思,自顾自地低头研读起来。
岑寂的空气里,偶尔响起几声书卷翻动的响声,秦宸霄闲来无事,便拿过几张任凤华旧日抄过的佛经翻阅起来,尽管没什么意思,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点出哪几个字颇有大家风范。
两人少有这样平静共处的时候,因此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一直到暮色四合晚膳时分,房门被轻轻两下叩响的时候。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用晚膳啦!”阿六轻快的呼喊声在房外响起,“今个膳房蒸了糯米排骨,我紧赶慢赶带回来的,还热着呢!”
任凤华闻言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旋即搁下笔同秦宸霄歉然一笑:“抱歉王爷,让您见笑了,这便是阿六,性子······有些活泼······”
话还没说完,阿六就推开虚掩的门探出了个脑袋,面上笑意憨厚:“我分明听着声了,小姐怎得不应声?”
结果刚一抬头,他就和端着茶盏缄默不言的秦宸霄一眼对上,登时“天雷勾动地火”,万千言语化在了一个趔趄之中。
“主,主——”就在阿六险些要行一个大礼的时候,秦宸霄突然掷来一记眼刀,由于兜头凉水泼来,阿六当即反应过来,身子一扭一滑,愣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一双手却还倔强地不肯把食盒放下。
巨响过后,一时屋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确实活泼。”半晌,还是秦宸霄最先打破僵局,促狭地低语了一声,旋即施施然放下了茶盏。
阿六抹了把冷汗,赶忙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跃了起来,他不敢抬眼看自家主子,深怕露了馅,因而行礼的时候他都深深埋着头,一张巧嘴难得哆嗦:“这,这位应当是宫里来的殿下吧,见,见过殿下!”
秦宸霄也配合地抬手道:“不必多礼。”
阿六抬头,两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其中那层窗户纸已经若隐若现。
任凤华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演戏,很显然,阿六确实没有一个做戏子的天分,按这样的性子,打仗的时候窝藏进敌营做卧底怕是都要日日担心穿帮。
秦宸霄倒是神色如常,只是看向阿六的目光中,还是有几丝藏不住的嫌弃和鄙夷。
两人便这么尴尬地寒暄了两句,随后便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见状,任凤华只觉得心中好笑,她突然想看看,秦宸霄若是得知她已经识破了阿六的真实身份而且还勒令阿六保密一事后,该会有怎样的反应。
思及此,她有些绷不住面上的笑意。
阿六却没有她这么大的心眼,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少年,遇事根本就藏不住,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事。
他哆嗦了一阵,终于还是觉得自己不厚道,于是鼓起勇气想要将此事和盘托出,但是一抬头看到秦宸霄冷冰冰的眸子,他便打了退堂鼓。
任凤华在边上看他欲言又止,若不是有书卷遮掩,险些直接笑出声来。
“小,小姐,殿下,要不然还是先用膳吧,不然一会,菜都得凉了——”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对菜肴的疼惜占了上风,阿六红着耳朵将食盒端了上来,麻利地布置好了一切,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阿六说得不夸张,今日的晚膳确实很丰富,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任凤华早已习惯了和秦宸霄同桌而坐,因此径自便拿过筷子捏在指尖开始用膳,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扭捏。
秦宸霄看她吃得斯文却又大方,便索性搁了筷子侧目认真瞧她。
这般灼热的视线,让人忽视都难,任凤华细细嚼完一口饭,只觉吞咽都有些艰难。
“殿下,这里不必宫中,少了体贴人伺候,殿下若是不嫌弃,大可叫阿六来为您用筷。”半盏茶后,任凤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语气颇为无奈。
闻言,秦宸霄和阿六同时摇起了头,一个眼带嫌弃,一个惊恐万分。
任凤华只好歇了这个心思,继续动筷。
只是桌上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胶着,阿六就没看过这么艰难的饭局,忍不住硬着头皮插话道:“小姐今个受累了,可要多吃点,不然明个蒋氏母女俩若是又来发难,你也有抵抗之力,不过这俩人也实在是欺人太甚,要不是小姐你伶俐过人反将一军,只怕就要被她们欺负了!”
难得有这么光明正大告状的机会,阿六恨不得向秦宸霄倒尽苦水:“还有,还有,殿下,您是不知道,那个恶妇人如今虽然已经倒台,但是她那个女儿,简直和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简直令人发指,昨个是栽赃陷害,今个又是反咬一口,一出又一出,何时是个头——”
见他说得深情并茂,任凤华不由无奈制止道:“你倒像是说起话本子来了,哪有这么多妖魔鬼怪艰难险阻的,不过是内宅司空见惯的事,可没这么玄乎。”
话刚说完,她便下意识地看向了秦宸霄,生怕阿六口舌太多,一时不慎就气到了这位难伺候的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秦宸霄却全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而还听得很是认真,只是目光却一直停在她身上。
任凤华见状赶忙收回视线,尽管对方没有发怒,但是她总感觉心里不大舒坦,好似有团棉花堵在胸口,影影绰绰地叫人放不下心来。
一直到用完膳的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别扭不祥的预感来自哪里。
因为秦宸霄根本就没有用完膳打道回府的自觉,反而趁着阿六将碗筷收走的当口,突然凑近说了一句:“酒足饭饱,合该就寝了吧,今日本王也乏了,不如早些时辰安歇吧。”
“你——”任凤华下意识地看了眼在一旁装聋作哑的阿六,后头一哽,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反倒是门外一声怒吼替她作了回答:“万万不可!”
任凤华赶忙循声回望,却见是嬷嬷迈着急促的脚步从外头闯了进来,面上怒意正浓,看向秦宸霄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仇人。
自方才离开起,她其实没有走远,一直留在门口替屋里的任凤华和秦宸霄把着风,原本以为安安全全将这尊大佛送走就能了事,未曾想竟有这样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