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漕帮的画舫久候不至,容漓坐在码头边上,红裙垂在脚踝边,凉薄河风笙笙,足尖悬在河面上一晃一晃的,显得漫不经心。
太子难免多看了容漓几眼,心中诧异:这姑娘这么护着商陆?
长得好看,睚眦必报,还护短。
商陆上哪儿捞的这么一个小宝贝。
太子想了一通,心里有点酸了,下一秒又为这点酸感到好笑。
他对商陆道:“陆世子好艳福。”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他一瞥容漓,所有人都明了他的意思。
商陆平和一笑,真心实意:“是商陆之幸。”
与太子寒暄时,商陆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容漓身上,还总是说两句话就留心瞧她一眼,见她还安分,又转开视线去,侧耳倾听太子画舫上的对话,听了两句,又收回视线落在容漓身上。
如此反复几次,连太子都忍不住侧目,揶揄笑道:“瞧陆世子这样子,倒将容姑娘当小孩子关照了。”
商陆脸上一哂,笑道:“若真是小孩还好些,偏偏她主意大着呢……莫贪玩水,仔细鞋湿了。”
正说她主意大呢,就见她足尖绷直了往水面上点,手里的灯笼又不舍得丢开,身形维持得摇摇欲坠。
商陆倒不怕她掉河里,只怕她鞋湿了又一时没得换,这春刚上梢头,乍暖还寒时候,河水最凉,轻易就能入骨生寒的。
“水里有鱼。”容漓往河面探出半个身子,回头跟商陆比划,“这么大呢。”
“赤水河早年划了渔场出来,有专人养殖,鱼长这么大正常。”商陆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莫玩了,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凤灯:“画舫来了,快些起来吧。”
太子看着他们的互动觉得有趣,尤其容漓对谁都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傲慢样,想来谁跟她说话都该是爱搭不理的,谁知商陆一开口,她就乖乖照办了。
太子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没能掩盖住眼里的诧异:“看来斗灯比试,是阿谦输了。”
商陆觉得太子的表情有点奇怪,“是谦世子谦让了。不过太子怎知世子也去斗灯了?”
如何能不知,他每年都去的。
太子笑了笑,看向今夜波澜不惊的赤水河,乌漕帮的画舫姗姗来迟:“世子的画舫到了。”
太子不说,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乌漕帮的画舫总算近了。
乌漕帮不愧是水上霸主,一艘寻乐游玩的画舫都能造出威风凛凛之势,从造型到用料再到体量,无一处是昂贵奢靡之物,却无一处不华丽。普一出现,整个赤水河大大小小的画舫全部黯然失色。
自家画舫被比了下去,徐林小王脸都是臭的,暗自苦恼:“早知道就搬太子表哥府上那艘画舫来了。”
惹来太子好笑的一眼。
三公主更是直接黑了脸,不满道:“乌漕帮真是好大派头。”
太子点头,语带敬佩:“确实气派。小小画舫便如此,若能真刀实枪造出战船来,我东海南境两方大军定如虎添翼。”
三公主撇撇嘴,“江湖草莽,粗鄙庸俗,如何配得上太子哥哥如此高评。”
“三妹妹,出身并不是最紧要的。”太子拧眉,有心规劝。
但太子平素里就为人亲和,待三公主这个亲妹妹更是宽裕有加。三公主自然不怕他,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钻进画舫里去了。
这边,乌漕帮画舫上,平秋就候在甲板上,挥舞着胳膊招呼容漓:“容姑娘你快瞧,我这画舫不赖吧。”
容漓手里拎着那盏凤灯,柳眉轻挑,眉眼锐利藏锋,一看就不好惹。
平秋默默怂了,规规矩矩拱手见礼:“容姑娘,陆世子。”
“少堂主。”商陆打了声招呼。
怂归怂,但平秋的兴奋劲还没过呢,涨红了脸跟容漓现:“这可是我第一次督工造出来的船,容姑娘你看怎么样,有没有眼前一亮?有没有觉得很厉害?”
容漓脚步平稳的上了画舫。
这画舫确实新,漆都是亮的。
过来的时候容漓就听说赤水河上热火朝天的下水仪式了,那等声势,能将天给掀个个儿,初初听来还以为是乌漕帮又造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新船了呢,结果就是小堂主的试手作品。
“就为了这玩意儿,让我空等了一个时辰?”
平秋脸上不无尴尬。
小失望是有的,但晚辈后生也是该鼓励的,商陆在后面小小碰了容漓一下。
容漓挑眉,心情算是好的:“不错。”
她提着凤灯,背着繁华明亮的斗戏台,往更深的黑暗里望去:“出发吧。”
平秋原本黯淡的眼嗖的明亮起来,两岸灯火似乎都凝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看看商陆,有点小激动,“世子世子,你刚刚有听见没,容姑娘说什么了?”
商陆轻笑,顺着他的话说:“夸你呢。”
平秋眼底的光更亮了,蹦跳着去喊人将画舫往容漓说的方向去。
商陆有点好奇了:“夸你一句,就这么开心?”
关键这夸人的是容漓啊,是那个从许州传到京城,传了一路的不学无术、嚣张纨绔的地痞村霸。
“她是容漓,你知道吧。”商陆怀疑他脑子不清楚了,善意的提醒一句。她是容漓,不是什么文学大儒名门大家,被她夸没什么好处还有可能死得快。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平秋被问得莫名其妙:“就是容姑娘我才问的嘛。”
平秋表示他就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一般人还不配夸他呢。
商陆深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子甚有前途:“好孩子,真不错,继续保持。”
平秋被商陆这么一顿夸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艳压群芳的画舫在容漓的指挥下孤零零地驶向无人的黑暗处,满目鼎沸被抛在身后。
繁花似锦的画舫连着画舫,让人应接不暇,谁来谁去无人注意。但在这漆黑无人的空旷河面上,小小的尾巴立时无处遁形。
“少堂主,后面有人跟着咱们。”乌漕帮的手下来报,平秋回头看去:“真有人。”
“哪家的画舫,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踪小爷的船。”
“船什么船,个头大点这也就是个画舫。”容漓一开口就是打击,将他拂到一边去,冲远远跟来的小画舫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空灵婉转,在水面上打着圈儿飘悠悠荡到了对面小画舫去,得到了一声轻灵的回响。
平秋有点懵,看向商陆:“认识的啊。”
“嗯。”商陆已经猜到是谁了,对平秋道:“记得客气点,小心容姑娘抽你。”
商陆可不是在吓唬平秋,就冲他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叫嚣,换个人容漓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平秋不敢怠慢,喊人停了船,等小画舫慢慢靠近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向拽上天的容漓亲自伸出手去接人。
他好奇了,抓心挠肺的好奇。这人谁啊,能得如此待遇。
来的是个姑娘,一身浅浅的月光白轻纱百褶裙,裙裾以宝蓝银丝巧妙的勾勒几朵重瓣蔷薇花,在画舫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清新夺目。
袁德意借着容漓的手上了这艘画舫,长裙逶迤落地,蔷薇花开,她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端庄温柔,如诗似画,哪怕站在容色倾艳的容漓身边,也有一种不被掩盖的美。
“这是袁姐。”不待旁人出声,容漓先给商陆做了介绍,随后又郑重其事的向袁德意介绍了一遍商陆:“袁姐,他就是商陆。”
“陆世子。”袁德意打量了商陆一眼,世子如玉,举世无双,她不得不承认容漓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挑的刀是最利的。选的男人是最好看的。
啧,颜控啊。
“袁姑娘,久闻大名。”
不用问,袁德意也知商陆是从哪儿闻她大名的。
袁德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容漓。这么迫不及待就将她招供出去啦。
容漓提着灯给她看:“好看吗?”
“这是凤翔九天?”袁端意一脸惊诧,看着容漓洋洋得意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你抢来的?”
别说,这还真是容漓干得出来的事。
袁德意还是很了解容漓的。
但商陆说:“是我。”
袁德意惊讶地看了商陆一眼,“世子你……莫要太纵容她了。”
商陆笑笑,不置可否。
袁德意一看,就知道这是两个不知内里乾坤的。她虽唏嘘,也只是唏嘘罢了,“无妨,抢都抢了,漓漓高兴最重要。”
是的,在袁德意看来,眼下确实没有比容漓高兴更重要的事了。
她很少见容漓这样真心实意的高兴,因此弥足珍贵。
容漓何等敏感的人,又对袁德意十分了解,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来:“这凤灯还有什么碰不得的忌讳不成?”
袁德意知道瞒不住她的,便简单解释了两句:“忌讳是没有的,只是王孙贵族里少有人会抢。”
“谦世子?”想起在赤水码头,太子瞧见凤灯的诡异反应,商陆灵光一闪。
袁德意点点头,说:“做出第一只凤翔九天的人,正是谦世子的母妃,已故的荣亲王妃。”
“因着荣亲王妃殇于元宵,又极喜花灯,自王妃故后,谦世子每年都会凑热闹抢盏凤灯祭拜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