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有红纱覆面看不太清楚面容,但她身形修长纤细,窈窕有致,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可这稚言稚语,小儿举动。
原来这场婚礼的新娘,所谓的山庄少主竟是个痴儿?
难怪要半路抢亲,先是掳了慕枳城,现在又以他代替。
“玉儿,你可喜欢娘亲给你挑的郎君?”庄主坐在高堂未位上,问庄玉儿。
庄玉儿盯着商陆不舍得挪眼,直到庄主又问了好几句,她才在侍女的提醒下忙不迭点头,动作太能,险些将红纱点掉了,“喜欢的,阿娘,玉儿要郎君哥哥,要骑高高,要骑马,驾,驾……”
庄主很懂的笑了,笑里藏的东西商陆看不懂,就是觉得恶心:“好,好,玉儿要骑马,今晚就让郎君哥哥陪你骑个痛快。司仪呢?还不快快行礼。”
商陆就被按着,随着司仪高喊“一拜天地”被强压下头颅,失血过多使他整个人都在发虚,眼前星光一片,眼角只扫到那痴少主在侍女好一番哄骗下也跪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低下头颅。
商陆闭了闭眼,胸口有一股气堵着,吞不下吐不出,直堵得他脸色发青。
突然,余光瞥见痴少主的小指勾了勾,银红一点,好似他的错觉。
怔忡之间,只听司仪一声高喝,将他喝了个清醒:“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
去你……
“洞房,玉儿要洞房,要骑马,骑马马……”
“……”
周围一片“恭喜少主”“恭喜夫人”“贺喜庄主”的恭贺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仿佛有宾客满席。
商陆耳聋眼昏,被人推搡着簇拥着,浑身哪里都重,就脚轻浮得很,好的几次左脚绊右脚要摔倒的时候,总能感觉从身侧传来一股轻巧的拉力,将他又拽了回来。
进到洞房,商陆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被丢在床上仰躺着,乌黑的血渗到了喜服上,一点一点透出来。
那痴少主浑然不知他忍得辛苦,一进门就扯掉了红纱凤冠外袍等物,爬上床直嚷嚷要骑马,闹腾得不行。
侍女婆子们一个劲的劝,庄主抚着她的头发,风情妩媚:“闺房趣事,夫妻合寝,娘之间都教过玉儿了,玉儿都学会了是吗?”
“玉儿会的,玉儿会的,要骑马。”
“只记得骑马了?还有呢?”
“唔,还有,还有……”痴少主咬着手指头,苦苦回想,“还有,骑马……”
庄主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痴少主的额头,“好好好,就骑马。”
“玉儿好好骑马,好好玩儿,娘等着玉儿的好消息。好好伺候着,自有你们的好处。”
这话是对房里的侍女婆子说的,也是对商陆说的。
侍女婆子们恭敬应是。
商陆闭目,面上有屈辱,也有冷淡。
庄主可不管他屈不屈辱,冷不冷淡,她只要女儿娶个好郎君,哪怕是困着囚着,也有个人作陪就好。
纵使闭着眼睛,凭商陆灵敏的警觉也能感觉到庄主的离去,还有朝他慢慢靠近的那个娇小温热的身体,她趴在他的身上,手搭在他的胸膛,手那么小那么柔,还那么放肆!
商陆猛地睁开眼睛,“滚开!”
“我不。”痴少主嘟着嘴,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浪漫,手却无不旖旎无不暧昧地摸进他的领口,女子身上淡淡馨甜气息破开浓重的脂粉传入鼻翼,就像烈火中迸出的火星子,落在肌肤上也有灼人的温度。
她缠了上来,整个人伏在他的胸口,狗儿一般这嗅嗅那舔舔。
“!!”
舌头尖划过肌肤,温热又冰凉的触感令商陆冷不防一抖,咬紧牙根吐出:“滚!”
“郎君哥哥叫你们滚,快滚!”也不知道痴少主哪根筋搭错了,跨坐在商陆身上气鼓鼓地赶人滚,手头能摸到的东西一股脑都丢了出去。
侍女婆子们吓得半死,想着花生、桂圆这些还好,若是瓷枕头、玉如意什么的,砸人脑袋上还不得破个血窟窿,当时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还要碍于庄主的吩咐,不敢跑远了,只得躲在门边表忠心:“婢子们就在门外守着,少主有事请吩咐。”
吩咐你个鬼,容漓现在就想送他们去见鬼!
她忙从商陆身上爬起来,眼睛触到他肩上的鲜血淋漓就疼,喉头涌上哽咽,被她生生忍了下去,“混蛋,他们竟然不给你包扎!”
刻意压低了的清喝声,带着女子惯有的骄矜硬气,咬牙切齿间流露的恼恨令商陆一颤。
不是他的错觉?
面对商陆将信将疑的脸,容漓伏在他身边,动作也不敢太大了,怕教外面的人听见,“是我,小哥哥。”
商陆看着她,凤眸睁大,“你!你的脸……”
“易容术而已。说来话长,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容漓上手来扒商陆的衣裳,他被钳制太久,一路几乎是被拖过来的,拉扯间衣裳难免松垮凌乱,被容漓一扒就扒光了肩头,商陆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商陆:“……”
容漓:“……”
容漓大概也没想到这衣服太好扒了,骤然扯落,她也有点措手不及。可当那几道翻着血肉深可见骨的爪痕显露无疑时,她除了替他疼得吸气,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为伤口太深不曾血止,他半边的衣裳竟都是濡湿的,这才没有粘到伤口上,否则容漓这没轻没重的一扯,非得把他的皮肉一同扯下来不可。
“这狼爪有毒,都感染了。得先把死肉挖了,我没带什么好药,你忍着点。”
“不怕,你尽管来。”
商陆也知这伤得尽快处理了,止了血,勉强回点精神,才能逃离这个狼窝。
容漓行事向来雷霆之速,她的刀亦是如此。可再如何速度,没有任何麻醉,尖刀剜肉依旧疼痛相当。
商陆忍力不错,一口银牙咬碎也生生扛着不出声,直扛得一身冷汗涔涔,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是意识模糊的时候,已经疼到麻木的肩头却传来一阵温热,商陆想忍没忍着,颤了一下。
“容漓,别……”
容漓偏头吐出毒血,唇齿染了紫红,“毒血一定要吸出来,不然我就白回来了。”说完,她再次攀上他的肩头。
也许是疼到了极致,也许是实在没有力气了,商陆阻止不了容漓,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他完好的那只胳膊抬起,遮住眼眸,低低呢喃似在她,也似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容漓从贴身的锦囊里拔了好几根草,毫不吝啬的全揉碎了涂在他的伤口处,又撕下干净的里衣给他包扎好。
忙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眸光浅浅,映着龙凤烛火:“因为,你是小哥哥呀。”
商陆:“……”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她染血的唇,很软,有点痒。就是说不上来,是唇上痒,还是心里痒。
“谢谢你,愿意回来救我。”从来没有人,愿意为我回头。
“不客气。”她也道:“谢谢你,愿意护我。”她于孤独中成长,从不知被人保护的滋味。
今日有幸得偿,想与君共享。
等商陆重新穿好衣服坐起来,就看见容漓猫着身子满屋子瞎逛。
“……你在做什么?”
“打探敌情。”容漓蹲在窗下,试图从墙上的投影盘算出这房间外还有多少人把守,他们顺利逃脱的机会有多大。
商陆:“……”
商陆轻叹一声,朝她招手:“有纸笔吗?”
“纸笔?”容漓窸窸窣窣一番摸索,勉强找到一只毛快被揪秃了的笔,又在桌脚拾到几团纸团子。
猫着腰满屋子跑比装痴呆还累,容漓趴在商陆身边微喘,看他将画着大乌龟的纸团子一张张抚平。
“……要画地形图吗?”
“嗯。”商陆沉眉想了想,才提笔落画:“这山庄颇为诡异,布置精巧,看似稀松平常的一花一树,一山一石,实则都暗藏杀机,存于五行八卦之内。”这手段与那雾海密林手法相同,师出一人。
这般想着,商陆低眸来看容漓,见她小嘴微张,一脸懵逼,一时怔然:“你……没看出来?”
容漓捂脸,“并没有……”实际上漓姑娘是懒得费这个脑子,在她眼里这世上就没有暴力砸不开的阵法机关。
“那你……”是怎么闯过雾海密林,又是怎么避开山庄内重重机关的?
“嗯?什么?”
漓姑娘就在他旁边趴着,头也没抬的研究商陆画出来的地形图。因为这身新娘装扮,她那三千青丝也被挽成云鬓高高盘起,露出皎白如玉的后颈,商陆视线一低,甚至还能瞧见那玉颈下被遮挡的隐约春光。
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商陆心头一悸,视线偏移,那句让他怦然心惊的问话最后还是顺着喉结滚动,被咽回了肚子里。
“没什么。”商陆埋首于地形图中,尽力将山庄内的阵法机关还原,尽量简洁又快速地跟容漓说了一遍如何避开机关,如何破开阵法不叫人轻易察觉。
“最好不要强行破阵,免遭机关反噬。”商陆算是看明白这姑娘了,只要是能一刀解决的麻烦,她就绝不会使第二刀的,让她压下脾气解机关,确实是为难她了。
所以容漓嘴上答应他说我尽量,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信……
所以在容漓以痴少主的口吻要求屋里屋外的侍女婆子侍卫们陪她玩躲猫猫,并将为了贴身保护她而跟随他们躲到假山后的侍卫拧了脖子时,商陆心无波澜甚至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