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邓姨娘求见。”外头守门的婆子进来通传。
别看这两个婆子,平日里抱着膀子,无所事事的就拿着小杌子坐在小院儿的门口,嗑瓜子闲聊瞎打听。
可除了满璋之她们拦不住,旁人就算是个苍蝇,谁要进到院子里搅了王缨宁的清静,恐怕都相当的困难。
这次是邓娥左哀又求的,就差跪地了,婆子才肯通传。
“姐姐不喜见外人,嬷嬷莫不是忘了。”王姻笑道。
她虽然笑着,嬷嬷不免也讪讪然,连道错了,就要出去打发了邓姨娘。
“让她进屋来吧。”王缨宁突然道。
算起来,自打邓姨娘生下了儿子,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当初在马棚,她出手相助了自己一次,换取了自己保她将孩子顺利生下。
孩子顺利生下了,她们两个的交易便也完成了。
本没有理由见她的,但今日王缨宁也算一时兴起,心道见见就见见吧。
不过见了面,倒叫王缨宁吃了一惊。
邓娥的面色极差,消瘦的厉害,不仅是消瘦,还有种枯败之感。邓姨娘也不会花信的年纪,这种枯朽败落的形容,使得王缨宁心里咯噔一声。
就跟前世她将将生下颂儿,自己的模样一模一样。
“邓姨娘快请坐。”红药见了她这样子,也吓了一跳。
“多谢红药姑娘了。”邓娥面上早就没了以往做大丫鬟时候的风发之色,反而对着红药都有些诚惶诚恐。
不过几个月的工夫没见,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缨宁叹了口气:“你这脸色差的很,该寻个郎中瞧瞧才是。”
邓姨娘轻轻一笑,并未就她的话接下去,而是将丫鬟怀里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来见见的你的母亲。”
王缨宁看到递到了自己跟前的小小的娃娃,怔了半晌,方才轻轻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抱了过来。
这个孩子算来是刚出了满月,很小很瘦弱,就像他的姨娘。显然是哭过了睡着的,王缨宁抬手擦去他小小面颊上的眼泪。
“少夫人,还请给松儿他起个名字吧。”邓娥轻声道。
“松儿!”王缨宁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道:
“松儿这名字就挺好啊。”
“是妾随口起的,那日瞧见院子里头的一棵小松树,甚是喜人,就取了松儿的乳名,妾不通诗文,大名想着还是让少夫人给取。”邓娥笑道。
王缨宁深深的看了一眼手上的小娃儿,他叫松儿,她差点就听成了颂儿。
这孩子,他与颂儿一样的瘦弱,一样的可怜。
“那就叫满松吧,希望他能如高山丛林之中的松树一般高大挺拔,坚韧不凡。”王缨宁道。
“满松,满松……”邓娥口中喃喃念道,站了起来,对着王缨宁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王缨宁惊道,红药赶紧去扶。
她却不肯起身。
看来是有所求了。
王缨宁淡声道:“你有什么说的,起来说吧。”
邓娥红了脸,缓缓起身,呐呐道:
“是妾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大少爷他要将松儿送去姚氏的院子,与她的儿子一起教养。可舍不得我的孩子啊,若真要送走,也绝不能送去姚氏的院子里!”
邓娥提起姚姨娘来,眼中掩饰不住的仇恨。
姚姨娘比她晚一个月诞下一个儿子,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原本丧气事连连的满家总算有了一丝喜气,满璋之瞧着两个儿子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可谁料邓娥自打生了孩子之后,这身子一直不好,有好几次还吐了血。以往给满家人看病的几位郎中都瞧不出毛病来。
满璋之只当是她生个孩子伤了元气,补品送了一阵,始终不起作用。
对她满院子的药味儿,以及她病中没有好颜色好神情,满璋之很快没了耐心,便不再去她的院子。
越是如此,她心中越苦,病越重,眼睁睁的任由自己的身子便一日接着一日的枯败下去。
“要把松儿送去姚氏院子里养着?”王缨宁打断她的思绪,开口问道。
邓娥抹了把眼泪,恨道:“她姚玉洁有自己的儿子,为何还要来抢我的儿子。她怎么这么狠心!”
王缨宁转头看向红药,她已经很久没有姚姨娘那边的音讯了。
自打那次她从乱葬岗回来,便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没敢出现在自己的跟前触了她的眉头。
而她之所以还留她一条命,不过是因为她要等的那个人,跟姚姨娘还有些关系。
“主子,姚姨娘这一年多来还算老实,唯一的动静就是前些时候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放在院子里,这事儿奴婢先前与您说过。”红药提醒道。
“红药姑娘说的对,这几个小蹄子,如今已经爬上了大少爷的床,有时候就在她姚氏的院子里饮酒作乐。简直是不要脸!”邓娥恨声道。
王缨宁挑了挑眉,这些她倒是没有听说过。
红药也哑然,这一年来他满璋之在主子面前展尽了深情,没想到背后里却做出这种恶心人的事来。
“那你想如何?”王缨宁不置可否,也没有任何邓娥想看到的激愤情绪。
邓娥端详着王缨宁,她也很羡慕王缨宁这般心平气和的气度,但她终归不是王缨宁,她心里是对满璋之存了儿女情谊的。
“如今我这身子病的厉害,恐怕确实无力留松儿在身边了。但是要让我的松儿去姚氏的身边,我就算死也不会答应。”
邓娥又起身,跪了下来。
“少夫人您是松儿的母亲,他的名字也是您取得,求您将他养在身边吧。这孩子他长大了竟然也会孝顺于您,妾身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邓娥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红药拦都没拦住。
她这般倒是像知道自己快不好了,托孤来了。
一直在一旁低头看书的王姻,此时抬起了头来,皱着眉头看着姐姐的背影暗暗着急。
她姐姐今年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大好的日子还没开始过呢,自己都还没有孩子,哪里能先养别人家的孩子。
说句不好听的,她邓娥要是真的病死了倒也还好,若是日后病好了,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在别人膝下欢笑喊娘亲,她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王姻想要拼命向王缨宁示意,她的姐姐虽然行事有些强硬,但是为人有种侠者的义气,很可能她瞧着邓姨娘可怜,孩子更可怜,就答应下来了。
“我将孩子交托与我,为什么?”
“少夫人,你是个好人,又有能耐,在满家,能帮妾的就只有你了。”
王缨宁有些不解,她对满家的人的事,若不是出于一定的目的,一向是疏离相待的。何以给邓娥的印象是个好人,王缨宁半晌无语。
“这孩子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不过我不能答应你。”王缨宁淡声道。
若是寻常人家的主母,将庶子养在膝下,甚至养到自己名下,都很正常。
可她终究不同。
邓娥当然不明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若死灰一般愣到了原处。
“你说你病了,我看未必,”王缨宁突然开口:
“惯常给家里人瞧病的那些郎中,也许不可信。”
她言尽于此,已是发了多余的慈悲。
这点子慈悲软心肠,也是因为这孩子的名字。
否则,满家之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不是病,不是病……难道!”
邓娥失神的喃喃自语,她为何没想到。
她原本是做丫鬟的,身子怎么可能这么差,生松儿的时候也算顺利,为何在坐月子的时候,突然开始咳血……
邓娥眼睛睁大,对着王缨宁恭恭敬敬的磕了头,抱起孩子匆匆的走了。
“长姐可看出什么来了?”王姻从王缨宁的话里,也发现了端倪。
“该是中毒了。”王缨宁小声道。
“中毒了?”王姻有些不可置信,长姐也懂医?
王缨宁当然不懂医术,但邓娥的样子与前世的自己何其的相似。
估计又是姚姨娘动的手脚,只不过前世她给自己下的剂量少,自己中毒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这会瞧着邓姨娘的模样,想来姚玉洁是下了几次狠手了。
说来,也是邓娥命不该绝,在这时候厚着脸皮来求见王缨宁,经过她的点拨,回去便悄悄的寻了个郎中看了。
果然,是中了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