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已过。
官媒衙门里头,气氛有些浓重。
掌薄大人坐在堂中,下首又列坐了几位大人。
这次满璋之得以与姚姨娘一同进见,原本觉得面上有光,可挨到了这时候王缨宁还没有出现,不由得有些焦急和局促。
再观姚姨娘得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在诸位大人面前,面带浅笑,言行举止倒是比之前大方有度了很多。
外面的雨似乎转小了。
王缨宁还没有来。
“你家这位少夫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掌薄大人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也难怪,这雨天不便还叫你们来见,却是为难了。”
满璋之面上浮现出惭愧之色,连道不敢。
姚姨娘抿了抿唇,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少夫人她出身士族,素来爱洁净考究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必我们一介寒民,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当事的。”
一直对王缨宁另眼看待的任大人,闻言皱了皱眉,她所了解的王缨宁断断不是她说的那种人,可这都过了申时了,她怎么还不到呢。
任大人借故起身来,快步走到外头,看了看天色,已经空空如也的大门,不由得焦急的走来走去。
“那些个士族都这样,自命清高的很,我看呐,这次她根本就不没把见掌薄大人的事放在心上。”
李大人得了闫治送的礼,话里话外当然帮着姚姨娘。
况且他说的也对,这普天之下的士族,大多有这样的毛病,若人家有才华那是真有才华,有风度教养也是真的,可人家大都清高自持,瞧不上那些为了权势财富蝇营狗苟的庶族寒门,甚至官身人家。
“想来尊夫人,是想做个隐士,并无意进我这官门呐。”
掌薄大人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见过太过三请四催都不肯出山的士族之人,不由的叹了口气道。
“大人,恐怕并非如此啊!”
另一位大人忍不住开口:
“缨娘我们几个都见过,勤快又和气,可不像那些清高的一般士族之人呐。”
他就是那日与任大人一起翻看王缨宁所写的那些名帖、文书以及鸾凤谱的大人。
“是啊,关键是她写的一手好字,还有那鸾凤谱也当真是惊艳世人,这等才能之士不好埋没了呀。”有人附和道。
姚姨娘没想到这官媒衙门的大人不多,竟多数是为王缨宁求情的,她也不过在这里帮忙了两三日的功夫吧。
竟如此会收买人心。
向李大人使了使眼色,李大人会意。
“这些都是你们口传,掌薄大人与我可都没见过。况且不管她有多少能耐,她也不能让堂堂掌薄大人等待这么久不是。”
“这……”
他这话一出,众人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掌薄大人,也都不好再开口劝了。
“大人,”李大人又道:
“瞧着外头的雨下的小了些,我已备好了马车,不若咱们现在就启程。等到两城之间的客栈,正好天黑,住一晚上,第二日也好早早的去与杨公子相见。”
满璋之听到他说杨公子,但是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将这位让官媒衙门里头的掌薄大人亲自冒雨相见的杨公子与商人杨收给联想道一起。
“也好,杨公子事务繁忙,早些见到对咱们是有好处。”
掌薄说着,转身对满璋之与姚姨娘道:
“今日便到此吧,进来我司衙门里头事务着实繁忙,劳你二人跑一趟,待我回来,便将拜官文书遣人送入贵府。”
掌薄是行事爽快之人,也不卖关子,当即了断的给他们透了个信儿。
姚姨娘哈了一声,欣喜不已,满璋之更是难掩激动之色,二人齐齐起身,跪拜相谢。
掌薄由一脸得色的李大人扶着,上了马车。
众人齐齐拜别。
一步一步跨出了官媒衙门的大门,姚姨娘环顾四周。
这个官媒衙门与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她挺直了腰杆,望向满家宅子的方向。
心中慢慢的浮现了一个念头,王缨宁,你是士族出身又如何,日后我便叫你日日跪我!
还有那个叫红药的丫头。
她不是伶牙俐齿有一身不屈的铁骨吗。
那便剪了她的舌,敲断她的骨头!
姚姨娘嘴角散发出一种残忍的快意。
“你做了媒官……也好。”满璋之看了她一眼,喃喃的说道。
“相公,你不高兴?”
姚姨娘没料到这次自己这般的争气,满璋之竟没有似往常那般开心得意。
不应该啊。
“我若是入了官籍,咱们满家那可就再也不同以往了,相公你说是吗?”姚姨娘柔声笑道。
满璋之脸上原本的一丝怅然终于消失不见,亲昵的揽过了她的肩膀。
“对对,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回去让相公好好儿的疼一疼才好。”满璋之凑近她的耳朵,笑道。
姚姨娘散发出一阵娇柔的笑声。
冷不丁的一声冷哼,使得姚姨娘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屑她这番作态的正是守在门口,一脸失望的任大人。
“您就是任大人吧,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又同为女子,合该守望相助才是啊。”姚姨娘转身对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以后同为媒官,这个老女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了。
任大人忍住没有呸她一脸。
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缨娘?”任大人见着翻身下马的人,掀开了斗笠,露出娇小而坚毅的面容来。
“你们才来。”任大人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掌薄大人已经上路了,你来晚了!”
王缨宁一路策马疾驰而来,有些气喘吁吁。
原本苍白的面容有了几朵红晕,几颗不知汗水还是雨水,低落在面颊与鼻尖,晶莹剔透,犹如她一双亮的发光的眸子。
“晚了……晚了……”
王缨宁原本晶亮如星的眸子一暗,喃喃的低语了两声。
自打她骑着那匹连满璋之都不轻易骑的烈马,自风声雨中疾驰而来,露出她少见有红色的面颊的时候,满璋之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管是她在马背上张扬爽利的身姿,还是此刻她浓浓的失落神情,满璋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在满府,她从来就是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人,要么就是一脸苍白满眼愤恨,好似来自地狱的一缕随时就要消散的魂魄。
从未,这般鲜活过。
“你也……”满璋之不自觉的扯下姚姨娘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臂,上前一步:
“这官媒衙门有甚好的,抛头露面,并非好女子所为,你也不必……”
难过二字还未说出口,王缨宁好似没有瞧见他与姚姨娘,转身快速的问向任大人:
“大人,掌薄大人向着哪个方向去了?”
任大人一怔,看了看她身后那匹与她差不多高的大马,心中一跳,赶紧指向一方,说道:
“大人要去临城寻人,今晚会落脚在两城之间最大的那家悦来客栈,你现在就顺着这个方向去追,该是在天黑之前就能赶上。”
王缨宁道了声些,翻身上马。
轻盈的犹如雀鹞。
“王缨宁,你这是作甚,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你一个内宅女子,竟骑马追人,传出去这脸面也别要了!”
如今的姚姨娘说话底气十足,再也不是以往故作娇弱的姚姨娘了。
“今儿明明是下雨天,哪里来的什么青天白日啊。”
王缨宁一夹马腹,留下一句略带俏皮的话儿以及一串笑声,扬长而去。
雨渐渐停了,姚姨娘恨恨的跺跺脚,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又心道你追上又如何,左右是害的掌薄大人等你半晌失了面子,你还真能让大改变心意不成……
“相公,咱们走吧……相公!”
姚姨娘晃动着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看向王缨宁消失方向的满璋之,不满的提醒道。
“好……走罢。”
满璋之与姚姨娘上了马车,眼前不停的浮动着在驾马疾驰的那个身影。
“玉娘,你会骑马吗?”
良久,满璋之没头没尾的喃喃说了一句。
“相公说什么?”
姚姨娘有些愣怔,满璋之的声音很轻。
加上她自打看着王缨宁不要脸不要命的骑着那骇人的大马去追人了,这心绪就没宁过,所以满璋之说了什么,她并未听到。
“没什么。”满璋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