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何为?
数五经、语、孟文字之多少而总记之,辨章句合离呼应之形声而比拟之,饱食终日,以役役于无益之较订,而发为文章,侈筋脉排偶以为工,于身心何与邪?
于伦物何与邪?于政教何与邪?自以为密而傲人之疏,自以为专而傲人之散,自以为勤而傲人之惰,若此者,非色取不疑之不仁、好行小慧之不知哉?
其穷也,以教而锢人之子弟;其达也,以执而误人之国家;则亦与元帝之兵临城下而讲老子、黄潜善之虏骑渡江而参圆悟者,奚别哉?抑与萧宝卷、陈叔宝之酣歌恒舞、白刃垂头而不觉者,又奚别哉?
故程子斥谢上蔡之玩物丧志,有所玩者,未有不丧者也。梁元、隋煬、陈后主、宋徽宗,皆读书者也;宋末胡元之小儒,亦读书者也;其迷均也。
或曰:“读先圣先儒之书,非雕虫之比,固不失为君子也。”夫先圣先儒之书,岂浮屠氏之言书写读诵而有功德者乎?读其书,察其迹,析其字句,遂自命为君子,无怪乎为良知之说者起而斥之也。乃为良知之说,迷于其所谓良知,以刻画而髣髴者,其害尤烈也。
夫读书将以何为哉?辨其大义,以立修己治人之体也;察其微言,以善精义入神之用也。乃善读者,有得于心而正之以书者,鲜矣。
下此而如太子弘之读春秋而不忍卒读者,鲜矣。下此而如穆姜之于易,能自反而知媿者,鲜矣。
不规其大,不研其精,不审其时,且有如汉儒之以公羊废大伦,王莽之以讥二名待匈奴,王安石以国服赋青苗者,经且为蠹,而史尤勿论已。
读汉高之诛韩、彭而乱萌消,则杀亲贤者益其忮毒;读光武之易太子而国本定,则丧元良者启其偏私;读张良之辟谷以全身,则鑪火彼家之术进;读丙吉之杀人而不问,则怠荒废事之陋成。
无高明之量以持其大体,无斟酌之权以审于独知,则读书万卷,止以导迷,顾不如不学无术者之尚全其朴也。故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志定而学乃益,未闻无志而以学为志者也。
以学而游移其志,异端邪说,流俗之传闻,淫曼之小慧,大以蚀其心思,而小以荒其日月,元帝所为至死而不悟者也,恶得不归咎于万卷之涉猎乎?儒者之徒而效其卑陋,可勿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