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者,正名定分而天下信,惟因理以得势。攻天下者,原情准理而天下服,则亦顺势以循理。是故三蘖、崇、黎,亟试其鈇钺,而缓桀、纣以悔祸之路。汤、文之为此者以循理,而势已无不得矣。
故朋凶先翦,独夫无助,待其怙终不悔,则羽翼已摧,四海永清,而无反侧之可忧矣。
夫文王之至德,足以服六州而久其信,故其后东郊大扰,而西土南国,悠然于《棫朴》、《芣莒》之侧,不待觌文匿武以相镇抚,固已有成效之可睹矣。
借令成汤升陑之后,投兵于渊,焚车于野,数世之内,自可无再诰多方之举,然而有所不必也。
天下已无奄、徐,帖然相喻于一王之下,日讲武于国而自可亡疑也。
牧野之事则异是矣,诚有间矣。后同恶之讨,先殷郊之战,低昂于轻重者因乎情,而较量乎顺逆者拂其理。
令以此道而守天下,则臣主贸其安危,上下失其厚薄,固非安上治民之大经。非大经,则不可以守。不可以守,而以之攻,王也而近乎霸矣。
冠虽敝也,而亟裂之;源虽浊也,而亟塞之。党邪丑正者实繁有徒,且逍遥而观望,乃櫜弓戢盾以慰之曰:“吾不尔求也。”譬之治疡者,急肉其从溃之穴,而遽矜勿药之喜,余毒旁溢,害且滋深。
故子婴降而成皋之战方兴,王莽诛而长安之亡益亟,皆必然之势也。自非文王培义之深,则商、奄之乱,周亦危矣哉!大告武成,而偃兵以示天下,武王其有姑且之心与!则惟权衡未审而不协于理之大经也。
故《春秋》者,王道之权衡也,罪均从情,情均从理。邾、郑伐宋,同为外君,则序邾郑上,以邾首祸,不以郑大而畸重之。公及齐人狞于禚,鲁亲齐疏,则人齐侯,而不贬公,不以鲁庄忘仇淫猎而亟诛之。
刘、单从王猛以争立,王猛尊而刘、单卑,则先二子而书曰以,不以王猛违君父之心,而亟诛其竞。
阳虎囚季斯,斯贵而虎贱,则书曰盗,不以斯积僭君之恶,而冀幸其败。
守《春秋》之法以守天下,即可奉《春秋》之法以攻天下。攻而莫不服,守而莫不信,则牛不必放,马不必归,诘戎兵以防不虞,而人固知其无玉石俱焚之心。奉守之理以攻,存攻之势以守,道合于一,而天下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