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一度遭受命运捉弄的文人,一旦熬过了那凄风苦雨的日子而重新拿起笔来,不堪回首的往事竟成了汩汩涌流的创作源泉,也是实例。
“上海女性”系列的三个中篇面世之后,不少友人为我可惜,说我浪费了那么丰富的生活积累,三个中篇完全可以衍化成三个长篇。我感谢他们的好意,但又不无自信地答日,不要为我如此慷慨地捧出了未经掺水发胖的“干货”而担忧,我所厚积着的生活之井,远未掏空呢!我自小与“阿花”、“洪剑春”、“陆宝宝”们厮混在一起。他们中的一些人虽然已经作古,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个个的都活在我心中,一待我觉得时机成熟,我自会用我的笔让他们复生于文坛!我的娘家,至今还在山东路,还在那虽不名叫“永安弄”但却又完全是一条“永安弄”的弄堂里。我喜欢回娘家。我与我笔下的阿贞、阿惠一样,只要一走进那狭窄窄、闹哄哄、一片匆忙的生存空间,就犹如土生土长的鱼儿游回了属于自己的水域。我胸中积累了多少关于这片水域的故事,三个中篇,焉能覆盖完了?
更何况,“山东路”式的积累并不是我的积累之全部。我至今记得1967年年末,我远离了生我养我的上海,在一个阴沉沉朔风怒号的大雪天,踏上东北那厚积了冰雪的梆硬溜滑的土地而仰天八又痛跌一跤的情景。我不能忘怀我万里迢迢赶去就职的那个学校,它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陈旧而肮脏,赛似生产大队一级的饲养场。大门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北大荒,夏日里满栽着茁壮的听天由命的苞米和高梁,冬天便成为壮阔无垠的天然溜冰场。我在那块不城不乡不土不洋的地方生活了五六年之久,厚积的生活内容,后来有许多进入了我的小说“上海女性”系列中篇里。在发表于《时代文学》上的《没有结尾的故事》中,则表现得更集中更充分了。
当然,生活不等于艺术,厚积未必都能薄发。从厚积到薄发,有一个过程。这过程有的人很短,有的人却很长。我在“上海女性”系列中篇里所“薄发”出来的一切,大多经过了我许多年乃至于几十年的咀嚼,自以为已品出了其中真味,才敢于写了出来的。这“厚积”的过程,已远不止于生活内容的积累,更在于在理解基础上的过滤,在过滤之后的锤炼,在锤炼同时的内化吸收上。我深知自己不能像那些光芒四射的新星,让人一目了然地感受到明媚的亮度,于是就常常只好用很笨拙的方法,把我在作品中或许没有那功力曲折地表现出来的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生的感悟,对世事的评析,很不艺术地直白出来。在《没有结尾的故事》里,我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