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战心惊也好,风生水起也罢。总之我们的初中生涯是要接近尾声了。
老师对我们的态度阴显变好,不再疾言厉色,连踹带骂。
前几天孔得胜这个小蛋蛋还和我说了一句不要喝冰水,小心感冒。
吓得我整整两周没敢去超市买饮料。
“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对我这么好,以后我怎么好意思,叫他小蛋蛋?”我自言自语道。
当了这么多年的差生,我原本以为成绩对于自己来说,是根本无所谓的。
但是当我看到老师特地走过来拍拍肩膀鼓励我时,我开始紧张,想要努力。
现在努力也太晚了点儿吧。
还好,还好这几次乱七八糟的考试,结果还算让人满意。
体育测试和微机测试的超常发挥,给我带来了很大动力。
用啵呐呐的话说:“我已经在臭屎坑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就算是走狗屎运,也该轮到我走狗屎运了。”
是啊,没有人会一直倒霉。
少了些初三应有的紧张与压迫,今天整个教室里的气氛都是轻松而温馨的。
我们穿着特制的班服,是孔得胜设计的,上面印着“wearefamily。”还有一个鲜红的超大爱心,然后是我们班的班号。
大概他是爱我们的。
大概每个老师都是爱我们的。
就像我此时此刻也很爱他们一样。
真的很奇怪,本来我很讨厌上学的,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很舍不得。
要是能一直上初中该多好啊。
虽然我每次做数学试卷时,总感觉自己的智商,就像被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僵尸,啃掉一块儿脑子一样。
但就算现在给我一个选项是,一直留在这里上初三,我也会开心的手舞足蹈。
然而我们最是留不住的,是时间。
要拍毕业照了,我和王靳新最萌身高差的优势就暴露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合影面临的最尴尬的问题不过如此。
摄影师也举着照相机左右为难。
不管他怎么调整角度,我俩就是永远合框不了。
拍得到王靳新的脸,找不到我的头;拍得到我的脸,找不到王靳新的头。
我一米六二,他一米九三。
任我如何踮脚,任他如何猫腰,都是无济于事啊。
阴阴是同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俩站在一起,总有种爸爸和女儿的即视感。
“你长那么着急,干嘛呢?”我仰着脖子跟王靳新说。
“乖,别那么焦躁。”王靳新温柔地揉揉我的头。
大概他今天早晨起来吃错药了。
“你站到凳子上。”摄影师终于不再摆弄相机,开始从我身上找突破口。
“我?”我用手指着鼻子,瞪大眼睛看着摄影师。
我有那么矮吗?
用不用那么夸张?
“就是你,站到凳子上。”摄影师指指我,又指指凳子。
今天的王靳新异常的乖,在旁边一言不发,堆满微笑。
就这样,我和王靳新勉勉强强有了第一张滑稽可笑的同框合照,也是唯一一张。
“一定要留好这张照片啊。等哪一天我火了,这张照片就值钱了。”王靳新拍拍我肩膀说。
“等你火了?你先考上中央美院再说吧。”果然吧,王靳新还是帅不过三秒。
中央美院嘛,王靳新的梦想,偷偷写到桌子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次我偷王靳新书桌里的干脆面时不小心瞥到了。
“那我就考中央美院吧。”王靳新笑着说,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
“吹吧,你就。”
我打趣他,然后飞奔着去找讲台旁,一直给同学们班服上签名的小灵通啵闷闷和啵呐呐。
我最最舍不得的,就是小灵通啵闷闷和啵呐呐了。
每次我闯祸,都是她俩在背后给我收拾烂摊子。
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三年的小姐妹啊,一个两个都没少被我欺负。
“狗富贵,勿相忘啊。”小灵通啵闷闷说着摸摸我和啵呐呐的头。
啵闷闷是我交到的人生中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朋友,在我的生命里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所以啊,每次啵闷闷闯祸之后我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她收拾烂摊子。
虽然因为她闯祸,我没少跟着倒霉吧,但是我觉得值得。
我是挺不爱照顾别人情绪的一个人,但是我扪心自问,哄啵闷闷的时候是最多的。
“不是小狗的狗,你摸我俩头干啥?”啵呐呐一把把小灵通啵闷闷搂紧怀里。
啵呐呐嘞,就不同于啵闷闷了,在我和啵呐呐的这段关系中,啵呐呐为我付出良多。
啵呐呐总是十分信任我。
充分利用我说啥她信啥的特点,我和啵闷闷没少对她坑蒙拐骗。
但是整个初中上下来,啵呐呐好像被我们骗得挺开心的。
活着嘛,图的不就是一个开心嘛。
“我说是小狗的狗,那就是小狗的狗。”小灵通啵闷闷挣扎着说。
浅薄无知。
啵呐呐继续居高临下。
啵呐呐一米七的个子不是白长的,果然好刀得用到刀刃上。
“啵呐呐,你不是一向最不喜欢拌嘴的吗?”我把她们俩巴拉开。
不行,我看着吃醋。
“对呀,拌嘴多幼稚。”
“那你今天还和闷儿拌嘴,都快毕业了。”
“对呀,就是因为快毕业了才要和你们拌嘴啊,以后拌不到了怎么办?”啵呐呐眼圈犯红。
这真是生平第一次啊,啵呐呐这个冷血杀手竟然也有感情,竟然也有舍不得的时候。
“那我说啥?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我耸耸肩,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道超纲题了。
我在感情问题上,一向不过多投入。
嗯,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没有感情的杀手。
很酷。
“谁要你安慰了?好不容易要毕业了,我开心都还来不及。”
啵呐呐啊,最是喜欢口是心非的。
“你开心怎么眼圈红红啊?”小灵通啵闷闷说。
“风吹的。”啵呐呐掩饰。
“教室里怎么会有风啊。”我补刀。
总是这样的,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中间夹个我。
所以我们的初中生涯才比唱戏都热闹啊,不是兹拉乱叫,就是鬼哭狼嚎。
“你还好不是男孩子。”啵呐呐看着我说。
“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像男孩子。”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小时候就是连男孩子都打不过我的。
“你就算是男孩子也是钢铁直男。”啵呐呐嫌弃地说。
“钢铁直男好呀,钢铁直男可以保护你。”
其实在我看来,啵呐呐一直不需要钢铁直男保护的,恰恰相反,啵呐呐完全有实力保护一个钢铁直男。
但我知道啵呐呐不喜欢钢铁直男,啵呐呐喜欢小白脸,最好白到发光,软软糯糯的。
嗯,还得要写得一手好字,啵呐呐很迷恋写钢笔字好看的男孩子。
这些我都了如指掌。
啵呐呐无语。
“你是不傻?”
“我是装傻,故意逗你开心的。”
“以后不许忘了姐妹。”小灵通啵闷闷用力搂搂我俩的腰。
“永远不忘。团结,givemefive。”击掌,响亮,默契。
“后天我们一起参加初三毕业典礼汇演。”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
时光拉着我们一路飞奔,后天,原来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在路边摘这么多野菊花啊,你low不low啊?”我坐在观众席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姗姗来迟的王靳新。
坐在王靳新旁边,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因为他真的很爱出幺蛾子。
“这是我给我徒弟准备的惊喜,你不懂。”王靳新拿着满满一大把的野菊花。
一看就是从路边现薅过来的。
薅社会主义野菊花,该杀。
“准备惊喜你就舍不得,去花店买点儿花吗?拿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糊弄人,你丢不丢人?”我拿过来欣赏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么的小黑皮套,还把它们整整奇奇捆在一起了。
王靳新啊,心智大概只停留在三岁左右。
“怎么就上不了台面了?我徒弟喜欢,一会他表演完节目,我第一个冲上去献给他。”王靳新一把抢过野菊花,这是他的宝贝。
我震惊。
“他是有多不开眼,认你当师傅。”
王靳新牛皮哄哄。
“和你一样呗。”
“你不说我还不来气,同样都是徒弟,你咋没给我带个惊喜啥的?”我反问他,为我自己打抱不平。
这马上都要毕业了,连份像样的毕业礼物都没给我准备,说出去像话吗?
虽然我也是一个脑袋提拉着俩爪子来的吧。
“带了带了,书包里呢。”王靳新说着开始倒腾他的大书包。
有这觉悟,孺子可教也。
“算你有良心。”我一秒变开心。
“麻辣条,冰镇可乐,都是你喜欢的。”王靳新说着递给我。
“就这,都是你喜欢的还差不多。”
我推开王靳新的垃圾食品。
说不想打人那都是假的。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半吊子王靳新心存幻想。
“我都买的四份的,雨露均沾嘛。”王靳新又不厌其烦地推过来。
“我不吃这个,我怕拉肚子。”我摆摆手,此刻心中充满绝望。
“怎么就拉肚子?这可是我们几个,最后的放纵。”王靳新搂着他的宝贝们。
为了这场初三毕业典礼,他没少做功课。
“最后的放纵你怎么不早买啊?我最近两天口角炎,你不知道吗?还有,我从小就不喝可乐,你不知道吗?”我问他。
成心的,王靳新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就不相信他不知道我不喝可乐。
“你口角炎就说自己口角炎,还拉不出屎来赖茅坑,怪上我了,你说烦人不?”王靳新说着把辣条和冰镇可乐递给小灵通啵闷闷,说:“来,小灵通啵闷闷,你的辣条和冰镇可乐。”
“谢谢。”小灵通啵闷闷接过辣条和冰镇可乐说。
哇,旁边这一个两个没良心的,这就开始招呼上了。
“来,啵呐呐,你的辣条和冰镇可乐。”王靳新递给旁边的啵呐呐。
“谢谢。”啵呐呐接过去说。
我深深的吸气,深深的呼气。
毕业了,毕业了,绝对不能在今天发作。
“嘿嘿,你吃不了,我吃双份的。”王靳新举着辣条对我说。
你说贱不贱?
小人得志。
我瞥了一眼王靳新,扭过头去。
这辣条味儿,哼,可真恶心。
“啵花花,我有点儿肚子疼,你跟我上厕所。”不知道过了多久,啵呐呐捂着肚子拉着我校服,对我说。
“我不去,王靳新让你喝的冰镇可乐,你让他陪你去。”没吃到辣条的我心里极度不平衡,自然不耐烦。
“啵呐呐,我肚子也有点儿不舒服,我陪你去吧。”小灵通啵闷闷和啵呐呐一个姿势,都捂着和肚子,憋着大红脸。
“好。”啵呐呐和小灵通啵闷闷一拍即合。
阵亡了吧,我就知道王靳新这倒霉狼,干不了好事儿。
“王靳新,瞅瞅你干的好事儿。把她俩都害去厕所了,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我拿手指狠狠戳戳王靳新。
黄鼠狼给鸡拜年,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怪不得刚刚来的时候一脸谄媚。
“我吃了两份,我怎么没事儿啊?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再说,你就知道她俩拉肚子啊?”
王靳新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看她俩捂着肚子那样儿,就知道是拉肚子啊。”我继续戳着王靳新的校服外套说。
反正座位太靠后,也看不到台上表演节目,我今天势必要为我的姐妹们讨回公道。
“那我怎么没事儿?昂?我问问你?”王靳新说着拍拍校服外套。
“孔得胜说的一点错没有,你就是个老鼠屎。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我说着扭过头去。
跟了孔得胜三年,数学我学的不咋地,但是这骂人的词,我一个不落都背下来了,不仅背下来了,我还能灵活的学以致用。
我想恐怕这就是老师常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嘿,我要不是看我徒弟马上就要表演节目了,我今儿弄死你。”王靳新戳我脑袋。
话音未落。
“下面有请燕州二中篮球队队长张磊和他的队员们,一起为大家带来的篮球创意表演。”台上主持人说。
看不清舞台上的人,反正全校师生全都站起来掌声雷动。
这群人啊,大概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吧。
“来了来了。”王靳新激动地拍拍我说。
“又不是你,你那么激动干啥?”我说着朝旁边的座位移了移。
我怕他一会儿,一激动拍死我。
“哇,你看我徒弟,帅不?”王靳新说着又拿胳膊划拉我。
我的前面被齐刷刷站起来的女孩子们挡得密不透风,看后脑勺吗看?
“我又不是千里眼,我连脸都看不到,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徒弟。”我像躲避猪瘟一样躲开王靳新的大爪子。
“就是里面最帅的那个啊。”王靳新指着表演台。
王靳新净身高一米九三,站起来就像羊群里出来个骆驼。
“说话都不如放屁。”我吐槽。
“我不光放屁,我还拉屎呢。”王靳新打开书包又是一通胡乱地翻找。
“你恶不恶心。”
我对他简直无语。
“我不恶心,我是说真的,我得去拉屎。”
王靳新拿出献哈达的气势,慌忙给卫生纸做瘦身。
“不看你宝贝徒弟表演了?”我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肚子疼。一会儿你帮我把花献上去。”王靳新一把把野菊花塞在我怀里。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我拿起野菊花举给他。
我离舞台那么远,中间的人又挤的密不透风,我是蜘蛛侠吗?我一没有吸附能力,二没有轻功傍身,如何实现飞檐走壁?
“我要拉出来了,我得去厕所。你帮我把花献上去。我昨晚答应给他一个惊喜,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王靳新把书包扔到一边,站起来。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又没答应他。”
我用力地摇摇头,用整个生命在拒绝他。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还不行吗?”王靳新对我苦苦哀求。
“你这是干啥?”
我吓了一跳。
王靳新,从不轻易求人。
“今天就算我求求你,你就去吧大姑奶奶,我不能失信啊。”王靳新拉着我校服外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吧,好吧。看在毕业的份上,我帮你一次。”我抽回我的手说。
一会儿再把我的手给弄断了。
“我走了,一定要送到啊。”王靳新说着一溜烟跑下去。
“连声谢谢都不说的啊。”
留我一人在座位上一脸懵。
我看着这一把野菊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六岁时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儿。
等我回过神来,花样篮球创意表演早就结束了。
我害怕王靳新知道真相以后杀死我,于是悄悄把它们藏到了校服袖子里。
别别扭扭挨到初三毕业典礼结束,筋疲力竭地回到家。
这把小黄花在我校服袖子里被摧残的血肉模糊。
我把它们用一根小细绳栓好,挂在我床头。
既然送不出去,我就暂且占为己有吧。
以后再送,以后再送嘛。
反正王靳新答应给他徒弟一个惊喜,又没说一定要什么时候给他惊喜。
王靳新不算食言,不算食言。
同样我答应王靳新是去给他徒弟送花,又没说什么时候送。
我也不算食言,不算食言。
我看着床头的这一小把野菊花,好像毕业典礼一直在眼前循环播放,我不喜欢这个场面。
我这一生最不喜欢分别,分别的场面也懒得再去想。
就让时光一直往前吧。
你看大家都在马不停蹄地往前冲,没看见有哪个人,生活在过去啊。
我们匆匆地相识,我们又匆匆地分别。
命运的线拉扯着,留给我们每个人可供选择的余地实在不多,没法再拉上一个两个。
所以呀,你也别矫情,你也别回头,大家都好好地往前走。
不管谁离开谁,都要用力活的好好的,比昨天要好。
如果你惦记的那个人恰好也惦记着你,你过得好,就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