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细察形异进先取(1 / 1)

就张仁则率部还驻河阳外城、窦建德来书等事,大家议论罢了,辞拜散去。

高元道出郡府未远,一人从后追上,说道:“高君且止,汉公有请。”

本正在为自己的献策尚未说完,就被李善道拒绝而感到不解、失落,高元道忽闻此言,见来者是王湛德,心中一动,忙便令车夫转过车,跟着王湛德回郡府而来。

却没再到堂上,进到府内,被王湛德引到了后宅。

李善道爱婢裹儿、含珠等皆在后宅,后宅院中颇有仆婢行走,高元道这次头次到李善道的后宅,不敢多看,目不斜视,半勾着头,紧随着王湛德的脚步,沿院侧廊上,到了一室。

室中只有两人,李善道和于志宁。

“拜见明公。”高元道跨过门槛,没有再往前走,即赶紧拜倒在地。

步履声响,李善道到了他的面前,把他扶起,开门见山地笑道:“元道,适卿堂上所言,正合我意!”不等他问,自作为何刚才却拒绝他所建议的原因之解释,说道,“唯事不密则害成,方才堂上人多口杂,故我不许卿再多言。卿高明之士,料能谅解。卿请入座,愿细闻卿议。”

高元道又惊又喜,身子起来,叉手为礼,佩服地说道:“明公顾虑周全,心细如发,仆不及也。刚才堂上确乎是耳目众杂,不议商讨大事。是仆,适才轻率了,敢请明公治罪。”

“‘河北,萧王所以成事,汉之所以再兴之王者地也’,此高明之议。卿献此议与我,只有大功,何来治罪?卿快请坐。卿说‘容能得在密贼克取洛阳前,先尽得河北’,则大事可成。”

李善道握着高元道的手,将他带到于志宁对面坐下,接着说道,“卿此议固然。可现河北之情势,卿亦知之。窦建德兵强马壮;魏刀儿、宋金刚、罗艺诸辈,或拥众十余万,或拥众数万,各有勇名在外,且彼等与我皆使者往来,颇为交好。则河北何以取之,卿可有具体谋划?”

高元道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于志宁。

于志宁静坐席上,没有插嘴,只抚摸着胡须,微笑着看着他。

自降投李善道以来,因为高季辅的关系,李善道对高元道称得上信任,但要说重用,却还称不上。毕竟两人不熟,加上今天这次见面,总共也不过才见了几面。

——这是从李善道这边而言。

换到高元道这边而言,事实上,高元道之前也没怎么想着渴求得到李善道的重用。他是隋的降官,降李善道是被迫降的。无论名望、实力,就不与李密相比了,就是与当今天下竞起的其余群雄相比,他降李善道时,李善道都称不上一流。能得官居原职,他也就知足了。至於以后,他早前的打算是,看看时局会怎么变化吧,随着时局之变,他再另选前途。

——换言之,直白点说,他早先对李善道其实是没甚忠诚度。

但现下的情况不同了。

表面看,翟让被害,李善道与李密决裂,好像是李善道当前的处境,还不如以前时候!可高元道却非庸士,他也是有些眼光见识的,偏偏在这“表面上好像还不如以前”的此际,通过李善道对“翟让被害”这件突发之事的种种紧急应对,他看出了李善道“真实的能力”!

首先,河内方面,已有风闻传出,高曦所以能得抢在裴行俨、张仁则等进入河内前,杀掉刘德威,夺下河阳内城与中潬,实是赖李善道早在出河内、打陕虢前就已对高曦有暗令之故!

这说明什么,说明李善道能察“风起於青萍之末”,这份料事之如神如明,使人膺服。

其次,则便是李善道不顾自身当下的相对弱小,决意要为翟让报仇,以及李善道传檄诸郡,允诸郡官吏离去这两件事,鲜明地表现出了李善道的“重义”、“宽仁”和“大度”。

这几个品德,通常是成事者必备的品德,亦使高元道钦佩得无以复加。

再次,高季辅给他来的有书信,把其所知的李善道反杀柴孝和的经过,告诉了他。只通过高季辅信中的描述,设想了一下那时的那个场景,高元道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合以此前李善道单骑入营斩王德仁此事,又表现出了李善道非凡的勇气。

先见之明、重义、宽仁、大度、勇气,恁般多的优点合於一身,短短的时日内,就将翟让被害的这场巨大危机化解,再加上李善道入河北以后的历经大战,战无不胜,能得将士效死,打下郡县后又仁人爱士,把地盘治理得井井有条,简言之,也就是说,同时还具备足够的“军政”能力。这样的一个人,将来难道还愁成不了大事么?这样的一个主公,难道还不值得效力追随么?——所以,高元道的心态在李善道处理这一场危机的不长的时间中,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在李善道看似现状尚不如前的此际,他原先没有的忠心反是不觉而有之了。

亦所以,他以前得不到李善道重用的“无所谓”的态度,也就出现变化了。

也许,得到重用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高元道稳住心神,将精神振作,快速地把自己“建议李善道先取河北”的思路捋了一下,随后,尽量以从容的神色和语气,回答李善道之问,说道:“明公,冀北之窦建德、魏刀儿、宋金刚、罗艺诸部,的确是各拥强众,分有勇名,然以仆愚见,取之却并不难。”

“哦?元道,怎么个不难?”

高元道分析说道:“魏刀儿一勇之夫,宋金刚轻剽之徒,罗艺刚愎不仁,仆素闻之,彼等各在其地,纵兵掳掠,杀戮百姓,士民患之,此诸辈草贼而已。四人中,独窦建德小有仁义之名,略有规模,然窦建德现被困於冀中之河间诸郡,四面不得出,此是笼中困犬也,不得地利,亦不足为虑。明公背依大河,足以为堑,西拥太行,足以为凭,既占足以固守后方之地利,又将士同心、政通人和,设以精兵北上,擒建德而破余三贼,何难之有?”

“我若北上,以卿之见,四人中,先破谁者为上?”

高元道说道:“罗艺盘踞蓟县,位处最北,明公的兵马现既难及,又其唯半郡之地,无须先急於消灭。魏刀儿、宋金刚分据博陵、上谷,虽与赵郡相接,其两人残虐,民心恶之,若往攻之,何须明公亲往,刘将军便足以将他两人灭之,然若先攻他两人,窦建德可能会趁隙犯我,兼魏、宋两贼因为惧怕窦建德,现颇恭顺於明公,故仆愚见,此两贼亦无须先灭。

“冀北四部,窦建德声势最壮,少杀戮,士民稍附,察窦建德今日来信,包藏祸心,亦唯他对明公之地最为觊觎,且如仆方才所言,他现被困於笼中,也只有他当前所处的地利最差,又及,魏刀儿、宋金刚俱与他不和,恐其进攻,故仆愚见,窦建德,可以先破!”

李善道顾笑与于志宁说道:“元道此策,擒贼先擒王之策。”

于志宁应道:“不错。冀北四部,窦建德最雄,第一,不能再给他稳固内部的时间;第二,只要能先将他歼灭,河北之地,明公已得其六七,余下三贼,不用明公再攻,彼等自来附矣。

“且元道对窦建德目前所处之形势的分析,也分析得很对。地利方面,窦建德的地利最差;人和方面,魏刀儿、宋金刚皆畏他,闻之其部前时入涿,与罗艺亦有交战,是明公若攻窦建德,魏、宋、罗三部不仅必然不会帮他,或许三部还会趁机夹击於他!

“地利、人和俱差,又其最雄,不可再给他发展的时间,先灭窦建德,此诚然之上选!”

得到了于志宁的赞成,观李善道神情,对自己“先取窦建德”的建议也是同意的,高元道精神更振,补充说道:“明公‘擒贼擒王’之此语,言之极是;司马所议,亦极是也!魏刀儿、宋金刚、罗艺无不畏惧窦建德,当攻窦建德之际,明公一檄传与,以盟好笼络之,此三辈或如司马所言,很有可能,就真的会与明公联兵攻灭建德。四面皆敌,建德不亡何存!”

摸了摸短髭,李善道抿口茶汤,说道:“形势上分析来说,元道,你分析得很对。可有一难。”

高元道自知李善道所说之“难”是甚么,问道:“明公所谓之难,是否用兵之名义?”

“然也。元道,师出当有名。师出若无名,便是不义之战,一则将士就难不畏凶险,奋勇进战;二则敌国将士同仇敌忾,或就会拼死抵抗;三则,……元道,这於我的名声亦不利啊。”

高元道已经虑到此点,胸有成竹,自告奋勇,说道:“名义此点,明公不用多虑!仆敢请,愿为明公取得用兵之名义。”

李善道这下可是颇为惊讶了,端着茶碗,停下动作,说道:“卿可为我得名义?”

“仆家渤海南皮县也,仆家在南皮,稍称右姓,仆愿还乡,聚众据县以遥附明公。渤海,现为窦建德所据,建德势必遣兵攻仆。到那个时候,明公不就有北进用兵的名义了么?”

高元道、高季辅兄弟对外都自称是其家之籍贯系为“渤海蓚县”,此是因“渤海高氏”此族,其族之郡望就在蓚县。高欢等都是蓚县人。蓚,与条同音,西汉时周亚夫被封条侯,其封邑即在於此,当时,蓚县此地属渤海郡。但经过长久的变迁,此县现下尚有,然已不属渤海,现在是属於信都郡了,与渤海郡间,隔着一个平原郡,相距有个百十里地。

因而高元道、高季辅兄弟他们的家乡,实是不在蓚县。他家是渤海郡人不假,其家乡是在南皮。南皮沿着济水西南而行,过平原郡的东光,就是蓚县。

但话再说回来,他家自称籍贯蓚县,这也不错,汉时,南皮、东光等地就曾是蓚县之地。

且也无须多说。

高元道、高季辅家在他们家乡,的确是个右姓大族。他俩的父亲,仕隋至万年县令,他俩的祖父仕北魏至安德太守,他俩的族人中现出仕为隋官者颇有,实乃当地名门。要不然,高季辅才二十多岁,也不可能在他投李善道,此前尚在家乡时,就“群盗多归附之,众至数千”。

如果高元道回去他的家乡,借着他家在当地的名声,打起李善道的旗号,渤海郡他肯定打不下来,但聚集个几千人,将南皮占下,则如他自己所言,这确是他完全能够做到的事情。

李善道听到他这句话,端着茶碗,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看他。

与高元道确实不熟。

高季辅,李善道是已相当了解,虽然年轻,沉稳踏实,可以重用,却未想到,高元道比之其弟,不仅毫无逊色,胆略上,单从他愿意还乡,“遥附李善道”,以为李善道取得与窦建德开战的借口之此他议这块儿说,竟亦是不但不逊色其弟,讲是有所胜出,亦不为过!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

就算能招聚个几千人,就算李善道立刻就出兵响应,他独身在窦建德的势力范围中,窦建德如果全力攻打他的话,他以一县之地、数千之众,试想之,他又能坚持多久?

事情成了,他是头功;事情若不成,他可就是身死之结局。

“窦建德若以大军攻卿,卿便占据南皮,能得守么?卿不惧死乎?”李善道不得不问他句了。

高元道慨然地说道:“纵城不得守,仆陷贼身死,倘能以此使明公得以歼灭窦建德,尽获其地,仆一身耳,死何惜?尽忠报君,为臣本分。况仆家在南皮向著声望,其纵大举来攻,久不敢言,旬月之日,仆自信可得守。以明公用兵之略,兵马之锐,旬日之间,建德焉尚不破?”

李善道重重地拍了下案几,向于志宁感叹地说道:“司马!我自以为善能识士,善於用人,元道这样出众的才干胆识,在我眼皮底下,我竟至今才知!”起身下到高元道席前,亲手把他的茶碗端起,说道,“方下禁酒,便以此茶汤代酒,敢请公饮,以谢善道往日不识公才略之过。”

高元道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唯是卿此策过险。我何能因区区一窦建德,竟使卿陷险地?纵得其地,卿若有失,非我所愿。卿‘先尽取河北’此谋甚佳,深合我心,至於如何才能师出有名,卿自愿还乡遥附此情,我不能允之。咱们且就此再做思量便是。汲县令不足展君之能,愿以元帅府参军暂屈以君。”

高元道下拜辞谢,说道:“明公,仆自从明公,身无寸功,何敢受不次之擢?明公爱惜之情,仆深感动,然仆所言亦诚心话也,仆身不足惜!敢请先为公灭建德,取河间诸郡,再受恩擢!”

建议李善道先打下河北,河北怎么取,先打谁,又以何名义出兵,这一整套的考虑,他是思之已熟。回到南皮,为李善道取得打窦建德的名义,更是他下了决心的事。是以,李善道尽管话里可惜他的性命,不愿意接受他的此个“自告奋勇”,他却依旧是坚决请求。

“司马,你何意也?”

……

河内县向北。

过汲郡、武阳郡、清河郡、信都郡,上千里外,河间郡之乐寿县。

长乐王府。

窦建德王袍在身,於主位高坐,十余亲信文武,对坐两列。

宋正本昂然而立,正站在堂中侃侃而谈,包括窦建德在内,众人表情凝重,倾耳细听。

老施新书:

最新小说: 空间攻略:无良农女发迹史 彼岸繁花[综红楼] [综港]梦回TVB 穷小子艳福星 我其实是一个大佬 不良闺秀 大橘为重[综英美] 超级塞伯坦系统 宋若谷你这个变态我喜欢你 这该死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