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烟花看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又看向那些断壁残垣，恐惧和无力的感觉，如同藤蔓一样，将她层层包裹，直至密不透风。
她忽然就想起，当时陆明月和她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她似懂非懂，如今却是真实的感受到了，他们所在的世界的残酷。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的努力，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努力也是没用的。
这一具具的尸体，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威尔逊死死的咬着牙，直到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他们都是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人，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虽然不怕死，却最怕亲眼看到兄弟手足死在眼前。
忽然，巨大的爆炸声传入耳中，程烟花只觉得震耳欲聋，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几乎都在倒流。
她抬眸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主城堡已经因为爆炸，被毁了大半。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整片天空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威尔逊再来不及考虑其他，拔腿就往主楼的方向冲去。
程烟花紧追着他的步伐。
越往里走，情况更加骇人，整座城堡已经成了一个小型的战场，到处都是搏斗和杀戮的痕迹。
程烟花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这种情况，很难让人往好方面去想。
她死死的压制住心里喷薄而出的恐惧。
忽然，已经差不多成了废墟的广场，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
威尔逊率先反应过来，急声大喝："隐蔽。"
他手下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立刻快速分散，寻找最合适的躲避点。
程烟花被阿诺护在身后，子弹如同雨点一样，朝着他们打过来。
虽然之前她也听过枪声，见过枪战。
可那一次和这一次的场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混乱的厮杀，几乎要将所有的活物吞噬。
程烟花伏在地上，枪声震的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甚至不敢去看，周遭有没有她熟悉的面孔倒下。
威尔逊是身经百战之人，他虽然暂时受制于人，但依旧沉着冷静。
趁着敌方换弹夹的空隙，攻势减弱，立刻发动反击。
"阿诺，带着程小姐先走！"威尔逊沉声道。
他们的装备虽然充足，但是对方的火力着实很猛，而且看开枪的动作，就知道来的个个都是好手。
程烟花留在这里，很不安全。
在威尔逊的掩护下，阿诺护着程烟花往主楼的方向逃去。
虽然这个时候往主楼跑，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如今出路已经被敌方封死，他们除了往主楼跑，也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阿诺拽着程烟花往前跑。
就在程烟花跑进主楼的那一刻，她猛的顿住脚步，本能的转过头去。
她亲眼看着，子弹没入一个与他们同行之人的胸膛，然后那人，便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就像是被人一把掐住脖子一般，程烟花连呼吸都觉得很痛苦。
那种感觉，她无法形容，只是身侧的阿诺，亲眼看到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这些人，见惯了生死杀戮，可程烟花不一样。
程烟花的脸色雪白，僵硬的站在那里。
她后悔了。
她是真的后悔了。
她就不应该，让威尔逊带她来这里。
如果她不逼迫他，他们就不会陷入危险之中，更不会失去性命。
他们，都是因为她而死的。
悔恨与愧疚，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程烟花的四肢，没有一丝的温度。
可她也知道，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想，自己骨子里终究还是自私至极，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所想的，还是只有一个顾承轩。
至于其他人，她也只有自责与愧疚了。
忽然，阿诺眸光一紧，快速的将程烟花推到一边。
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人，都是欧美长相，高大威猛，看到他们，立刻拔枪。
但阿诺的反应很快，在他们拔出手枪之前，已经抬脚扫落他们的枪支，紧接着三人，就缠斗在了一起。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阿诺虽然勉力支撑，却还是被打的口吐鲜血。
可他还是苦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刀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胸膛里。
那人挣扎了几下，然后便轰然倒地，瞪大的双眼，依旧是不甘心的睁的圆圆的。
许是同伴的死刺激到了另外一人，他不顾一切的挥拳砸向阿诺。
阿诺被他一脚踢飞出去，还没来得及起身，那人紧接着便冲了过来，一拳接着一拳，毫不留情的砸在他的胸骨处。
程烟花甚至能听到，阿诺骨头断裂的声音。
阿诺的意识逐渐变的模糊，他的口腔和鼻腔，全都是血腥的气息。
他想，这里应该就是他生命的尽头了。
他这条命，本来就是少爷给的，现在能为少爷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还可以和艾瑞克一起聊天喝酒，练枪比武。
突然，一直在暴捶着阿诺胸口的男子猛的一顿，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他的胸口处，一把锋利的军刀没体而出。
刀尖上，还挂着黏稠的鲜血，一滴，一滴……
他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他的身后，程烟花颤抖着双手，整个人几乎都是站不稳的。
她的双眼弥漫着一片血色。
阿诺震惊的看向她。
别说是阿诺了，就连程烟花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杀过鱼，也杀过鸡，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杀人。
可她就那么直接了当的，将军刀刺进了那人的胸膛。
程烟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是定定的望着那个倒下的男子，突然她膝盖骨一软，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她双膝跪在地上，可双手仍是在抖个不停。
"程小姐，你没事吧？"阿诺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程烟花的脸色实在是太过难看，他光是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程烟花木然的抬起脸，似乎没听明白阿诺在说什么。
"程小姐，多谢你救了我！"阿诺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来的血，胸口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救了阿诺，可她也杀了人。
程烟花不知道，她这么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又是一阵爆炸声，程烟花坐在青石板上，都能感觉整个地面在剧烈的晃动中。
忽然，阿诺身上的通讯设备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威尔逊。
他的声音很着急，"阿诺，少爷……主楼……楼顶，你快去支援他……"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接下来又是一阵枪响，混乱的再也听不到威尔逊的声音。
阿诺甚至来不及去想威尔逊此刻的处境，只是听说顾承轩身在主楼，立刻强撑着站起身来。
突然得知顾承轩的消息，瘫坐在地上的程烟花眼底一滞，阿诺已经扶上她的胳膊，"程小姐，你还能坚持吗？"
程烟花动了动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双手紧紧的攥着，挣扎着站起来，突然，阿诺的眼神一冷，一只手将程烟花护在身后，抬脚就将地上的人踢出好几米远。
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没想到却还活着，想要趁他们不备，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刚刚程烟花那一刀，根本没刺中心脏。
这一脚，阿诺积攒了半天的力气，也用的差不多了。
他靠着墙壁，捡起地上的手枪，毫不留情的对着地上的人各补了一枪。
连之前被他一刀毙命的那个人，也没有例外。
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们冒不得一点的风险。
程烟花看着阿诺的动作，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可是开枪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犹豫。
程烟花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仍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彻底解决掉这两人以后，阿诺带着程烟花朝着顶楼跑去。
因为爆炸的缘故，靠西边的一侧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上去了，还好东边还有一条路。
顾家城堡有十几二十层高，在没有电梯，阿诺又严重受伤的当下，爬楼几乎要了阿诺的命。
人的体能是有限的，不论你的意志力有多坚强，身体的反应都是最真实的。
阿诺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程烟花用尽全力的扶着他走，也不过多走了一层楼而已。
"程小姐，我没办法保护你了。"阿诺对着她勉强的笑了笑，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少年，脸上的笑意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他伸手，把自己手里的枪递给程烟花，"拿着它，遇到危险的话，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程烟花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阿诺倚在墙壁上，他大口的喘着气，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好像听到，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的声音。
程烟花的心剧烈的跳动着，手心里的手枪，让她觉得无比的沉重和灼热。
她半跪着，将手枪塞回阿诺的手里，"阿诺，你保护好自己。"
手枪她拿着，一点用也没有，可阿诺拿着，也许还能护自己周全。
她站起身，看向阿诺，"谢谢你。"她的声音很温柔，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决然，"还有，对不起。"
谢谢，是谢他一路保护着自己。
对不起，是因为她害得他们身处险境。
说完这句话，程烟花不再犹豫，直直的朝着顶楼奔去。
她不知道这一去还能否回来，甚至连是否能见到她的阿轩，她也不知道。
只是，拖累了那么多人，她始终良心不安。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也许是她最后所能表达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