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钟婉意点头行礼,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殿下恕罪。”
封行止见不得她虚头巴脑的样子,“之前能言善辩,牙尖嘴利,如今倒装得乖顺。”
“此一时彼一时,我想日子好过,如何能不在屋檐下低头?”
钟婉意抬起清清冷冷的脸。
“殿下,你是这太子府上下的主子,也是我的主子啊。”
这话说得直白坦诚,挑不半分错处。
可封行止听后,眉目间的冷凝却加深几分。
他沉着脸,起身就走。
待与她擦肩时,他顿住脚,深黑的瞳仁缓缓移向眼尾,“你最好不是口服心不服。”
钟婉意转身做出恭送他的姿势,“我治好殿下身子的心日月可鉴,若言语有半分违心,必定天打雷劈。”
尚不知她话中另一层含义,封行止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他走后,钟婉意才后知后觉,几句话说下来,他最后竟是没提罚她的事。
不至于是忘了。
倒像是……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为难她。
这时候,红儿从外面回来,见她坐在桌边怔怔出神,不由开口叫她:“小姐?在忧心什么?”
钟婉意回神,面上的怔忪稍纵即逝,“没什么。”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别叫小姐了,还是叫我婉意姐吧。”
红儿小心整理脸上的面纱,摇摇头。
“那可不行,府上既然拨了我过来伺候,就要分个主仆出来,不然坏了规矩,被嬷嬷抓住是要受罚的。”
钟婉意无可奈何,“规矩,太子府到处讲规矩,可到头来,不还是全凭封行止的喜好做事?”
这种道理红儿从没深想过,这会儿听她说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只能点了点头,轻声问她饿不饿。
万事不能耽误填饱肚子,钟婉意点头,“本来想去正院小厨房找点现成的,结果……还是去大伙房找点馒头咸菜吧。”
“啊?”红儿讶然,“我以为住回了玉笙居,正院咱们不能随便进了。”
钟婉意倒真希望不能去正院。
可之后她时不时得往那边送药膳,夜里还要负责针灸、守夜,书房还有不少舍不下的东西。
免不得要频繁往正院跑。
细想想,她进太子府以来,停留最多的地方反而是正院。
想了想,她告诉红儿:“你别随便往那边跑,我怕有人找茬欺负你。”
她在太子府这个处境,红儿跟着她实在容易受排挤。
想起下药的事,红儿心有戚戚。
“小姐也别去,正院那些人心冷的跟石头一样,出事那天我本来想替你辩解,可被庄嬷嬷死死拽出去了。”
这件事她一直记挂,可总找不到机会说。
钟婉意倒庆幸她没出面,不然一准会连累到她,“先前的事还是忘了吧,坏事不值当总惦记。”
她自己的糟心事,她一个人记着就行了。
入夜。
德喜亲自来玉笙居叫人。
钟婉意正碾药,抬眼一瞧天色,才恍然发觉已经很晚了。
“钟小姐快些,主子犯头疼,强忍半晌了,方才茶壶都砸了。”
一听这话,钟婉意赶紧抹抹手站起身,“我就在后院,为什么要……”
还能为了什么强忍?
刀伤,棍棒伤,余毒,迷药……这些新伤旧伤都在身上,身子绝不会爽利。
可封行止平时行走出入,却总是那副冰冷持重,不露声色的样子。
他怕是隐忍惯了。
若非实在受不了,是不会表现出难受的。
念头转过,钟婉意没往下问,只快步跟着德喜往外走。
等气喘吁吁进到正院。
钟婉意先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不会是疼昏过去了吧?
她提裙就往屋里进。
却撞上捂脸哭着往外跑的妙晴。
她愣了愣,顾不得多想,先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滚出去!”
封行止没看是谁,外袍敞挂在肩头,单手撑着圆桌,通身满是狂躁。
这种时候钟婉意自然不能听他的,反而走近他。
“你先躺好,我替你施针。”
封行止抬起脸看她,长发凌乱,双目赤红,眼里闪烁着骇人、压抑的冷光。
像是随时都会发狂。
心头一跳,钟婉意赶紧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揽住他的腰,用肩背撑着他,将他扶向床榻。
她比他矮了一头还多,这么一动作,活像往他怀里钻。
封行止眼前有些模糊,头痛欲裂,循着她身上清浅熟悉的苦香低头。
唇角不经意擦过她的耳畔。
钟婉意半边身子一麻,险些失手将他推到地上。
她悄然红了脸,想着他疼成这样想必不清醒,咬牙一口气拖他到床边,让他躺下。
银针很快上手,微茫一闪,利落刺入头部的穴位。
钟婉意凝神聚气,动作极快。
不过片刻,封行止的呼吸声便不复先前急促沉重。
德喜在屏风附近候着,眼珠子随着钟婉意轻微移动。
手心里攥着的那把冷汗,这会儿终于消散了。
别看钟大小姐平常不显山不露水。
关键时候,却比谁都有主心骨,比谁都能沉得住气。
“钟……”封行止眼珠在眼皮下滚动,眉心紧紧皱着。
钟婉意看向他,用袖口轻轻沾去自己鼻尖上的细汗。
鬼使神差地想:要是他现在敢叫一声钟梨棠寻晦气,她立马就走。
“婉意……”封行止完整出声,也不知具体想说什么。
声调远不像清醒时冷然,梦呓一般。
医者仁心,钟婉意看他一头一脸的虚汗,眼尾还微微发红,不由有些心软。
知道他能听到,她俯身,用指尖碰了碰扎在他额心的那根细长银针。
在他耳边说:“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
“这次犯头疼这么厉害,是因为你一直不按时用药,不好好休息。”
希望他这次疼狠了,能长长记性,别再任性而为,让她也快点解脱。
封行止闻言,眉心皱得更紧,但整张脸看起来,却比前一刻的神情和缓许多。
收针后。
钟婉意放好针袋转身。
德喜适时上前送了杯温水。
那水倒了之后他一直握在手心里,就等这一刻递出去。
“大小姐辛苦了。”
钟婉意摇头,像之前许多次一样,接了水自然而然转身去喂封行止,没想着自己喝。
不知想到什么,德喜掩着嘴巴悄悄笑了笑。
喂完水,钟婉意准备回玉笙居。
但才转身,就被一把拽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