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的岳父一家一直住在南方,做些水上的营生,张林能有如今的家底,跟早年间舅兄的帮助脱不开关系。
早在打听清楚王春旺那些事情之后,他便决定把女儿送走了。
“那般远……”文氏心里很舍不得。
“就是远才好”张林道,“你亲自去送,也好久没回娘家了,便陪着女儿在那边住一段时日,等我把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就去接你回来。”
张林如此安排,还有想让张桃儿在那边再寻一门亲事的意思。
文氏最终答应了,不过还是担心道:“可若是他们不同意和离怎么办?”
“放心吧,我自有法子。”张林道。
文氏和张桃儿没再耽搁,第二日便收拾好行囊南下了。
张林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早想到了办法。
早在打听出来实情的时候,张林便一直在思索,如何让女儿跳出这个牢笼。
说到底,也是老天帮着他,他们去接女儿的那日,见到的在王家闹的周氏,后来又去了,还带着里正,说要主持公道。
然而,人心都是偏的,里正自然向着周家人,言谈间双方又动了手,好死不死的,张翠将里正给打伤了。
伤的倒不多严重,但关乎里正的颜面和威严,于是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没办法收场。
里正作为苦主,又有身份地位摆在那,张翠可算是动到了太岁头上。大湾村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联合登门,讨伐王长山和张翠。
两人若想日后还在大湾村好好过下去,就不得不服软认怂。
最后两厢一商量,要王家陪银钱,不只里正的份,还有陆三与她媳妇的,也要一并赔偿。
统共要出几十上百两,王家根本没钱,加上王春旺生病,家里的银钱全都给他请了大夫,如今真真是捉襟见肘了。
可若说离了大湾村,他们又能去哪呢?
说到底,没有银钱,便是哪也去不了。
张林的打算就在这里,他愿意出了这笔银钱,只要王春旺的一纸和离书,他不信王家不同意。
现下听了文氏的说法,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去寻了当初给张桃儿接生的郎中,从他口中证实了王春旺确实伤了身子的消息。
本来这郎中还不愿意说,一听这人是王春旺的岳父,想想人家女儿也是苦主了,便实话实说了。
张林后来又去寻访了镇上其他几位郎中,果然其中还有同样给王春旺看过病的,都说王春旺的伤是治不好了。
等送走了张桃儿母女,他便登了王家的门。
刚到王家的时候,王家人还勉强能挤出笑脸来,但当他提出和离,一个个脸色立马就变了。
“桃儿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大哥大嫂有怨言也是应当的,可是也不用说和离这种话吧。”王长山直接冷了脸色。
“孩子都生了”,张翠撇撇嘴,显然并不相信自家大哥的说法,以为这是他们夫妻用的对策,为的就是日后张桃儿回来的时候,能受到更好的对待,“大哥也不用说这种话,桃儿毕竟是我的亲侄女,先前出了那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的,后来也的确是我们照顾不周,日后定然会好好对她。待春旺身子好些了,我让他去亲自接桃儿回来。”
张林冷哼一声:“用不着,桃儿已被我送走了,日后她和你们家便再无关系。”
王家这几日正因为打架赔钱的事情糟心,根本无心顾及其他,听张林一直这么说,也不耐烦了,索性挑明了道:“大哥若执意和离,我们春旺是没什么,大不了日后再娶,只是桃儿毕竟给我们王家生了孩子了,日后可怎么办呢?”
直到现在,张翠还认为张林说的和离是威胁,为了张桃儿考虑,她觉得大哥大嫂一定会妥协,到时候自家上门做做样子,张桃儿还不是要乖乖回来。
她并不知道,和离之说,是张桃儿自己提出来的。
张林听了妹妹这话,也不起气恼,只道:“桃儿以后如何,我们夫妻自会操心。”说着,直接从怀中掏出早就请人写好的和离书:“这是离书,若你们没有意见,便请春旺签了吧。”
离书一拿出来,王长山和张翠都愣了,这才意识到王琳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让王春旺和张桃儿和离。
眼下王春旺伤了身子,若真是和张桃儿和离了,日后谁还肯嫁他?
王家夫妇具都想到了这个,对视一眼,还是男人开了口,态度已是缓和了好多:“亲家大哥,这和离可不是闹着玩的,日后桃儿……”
“我说了,桃儿如何,轮不到你们操心。”这回轮到张林冷脸了。
张翠见大哥真的豁出去了,便也歇了说好话的心思,直愣愣的道:“我们家不同意和离!”
张林早有预料,缓缓道:“桃儿已经走了,你们再不同意她也不会回来,你愿意春旺有妻形同无妻,就这么孤零零的过一辈子?不若好聚好散,日后各自嫁娶,互不耽搁。”
“大哥这话却差了”,张翠颇有些得意的道:“只要我们王家不同意和离,桃儿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依旧是我们王家的媳妇,就要守妇道。可春旺是男人,大不了再纳一房,当个妾氏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孤零零的可就只是桃儿一个了,大哥还是想想清楚。”
这话说的虽有些无耻,可也的确是事实,若不是张林早有准备,还真不敢这么贸然登门。
“桃儿刚接回家的时候,身子总也不好”张林幽幽道,“我们夫妻俩担心的不行,怎么照顾都不见起色,为了怕她还有什么隐疾,便去请了郎中回来。”
张翠不知道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正疑惑着,便听张林接着道:“也是巧了,请的那位郎中恰好是桃儿生产那日给她瞧病的。”
话说到这里,王长山和张翠纷纷变了脸色,仿佛知道张林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果然,就听张林道:“这郎中还认得桃儿,瞧完了病,便劝我们看开些,好歹是生了男孩,有了后……”
“住口!”张翠厉呵!
“就算日后再不能人道,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张林却自顾自说完了。
王长山和张翠的脸色精彩的很,张林却仿若没看见一般,接着加火:“若是叫大家都知道了他这个样子,还有女子愿意跟他吗?”
不但没有,只怕还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辈子为人所耻笑。
张翠直接红了眼,急急否认:“你胡说!根本没有,是你胡说!”
“我开始也以为是那郎中胡说,不相信,”张林又不动声色的道:“便又去寻了旁的大夫,想请他们给瞧瞧,没想到城中有名的大夫竟都叫妹夫请过一遭了。”
此言一出,张翠再无力狡辩,王长山的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他深吸了口气,涩涩的开口:“姐夫,真要如此吗?”
张林也收了咄咄逼人的语气,缓和道:“非是我要逼迫你们,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忍心我的桃儿日后要过那样的日子。”
“那春旺呢?”张翠声音嘶哑,情绪激动:“张桃儿拍拍屁股走了,我们春旺日后可怎么办?”
“春旺已是有了儿子,你放心桃儿生的孩子,我们张家不会跟你们争,日后他便是你们王家的子孙。”打过大韩城,如今张林开始给甜枣:“且春旺的伤也不一定真没法治了,我听说上京名医多,到了那没准还有法子。”
张林说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钱道:“这是八十两银子,若是同意签了这和离书,便拿去,给春旺寻请名医也好,搬去别地而居也罢。”
张林轻叹一声:“你们同周氏已是有了矛盾,如今又得罪了里正,就算照他们说的,赔了银钱,日后在这大湾村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王长山看着沉甸甸的八十两银子,沉默不语,这位大哥为了女儿可真是费尽心力了,句句说在王家的心坎子上,显然是早把王家近些日子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罢了,王长山心道,亲家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他们家眼下也真的需要这八十两银子。
“我们同意和离。”
王长山这话一出,张林顿时便松了一口气,别看她这个妹妹平日里要强泼辣,真到大事上,还是家里头的男人说了算。
王长山说完,拿过和离书,便要出去。
张翠仿佛才反应过来,神经质般的问道:“你去哪?”
“找春旺,叫他签了这离书。”
“不能签,不能签!”张翠也不说别的,只重复这三个字,还要作势上前抢夺离书。
王长山生怕她又撒起疯来,连忙后退了一步,厉声呵道:“闹什么?!还嫌你惹得祸不够吗?”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张翠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地,只是口中还喃喃着:“不能和离,不能和离啊……”
王长山不理她,直接去了王春旺养伤的屋子。
张林没有跟去,他相信自己这个妹夫已经看清了形式,眼下答应自己的条件,拿着自己给的八十两银子,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大湾村,才是最后的办法。
他也没有去扶坐在地上的张翠,这个妹妹自己小时候也是宠爱过的,后来各自成家嫁人,虽然来往的少了,到底也是当作至亲在处着的。
之后张翠求娶自己的女儿,他考虑到宋家是一方面,还有一个便是想着自个的亲妹妹做了女儿的婆母,日后定会顾着女儿一些,没想到……
罢了,日后怕也见不着了。
这边兄妹两人各自呆坐,那边王春旺见了和离书,却是大发雷霆。
他是不喜欢张桃儿,也的确有干脆休了她的心思,可那是自己主动休妻,如今张桃儿拿个离书来算什么?
和离?她凭什么和离?她一个生过孩子的女子,还以为自己有多金贵吗?
“我不签!”王春旺偏过头去,冷冷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这门亲事,如今既能摆脱了,为何不签呢?”王长山怜惜儿子的身子,虽然家里的事情全部因他而且,却没说过一句责备的话,依旧是好言好语的劝导。
“她凭什么要和离?”王春旺怒视父亲,“她要走可以,着人重写一份休书来,我便签了。”
“你……”王长山指着到现在还拎不清的儿子,索性直说了:“你丈人亲自拿着离书来的,只要你签了,还有八十两银子。”
王春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就为了这八十两银子?”
王常山叹了口气:“你娘为了你的事情,同人家大打出手,还伤了里正,如今这大湾村,咱们家怕是呆不下去了。而且你丈人不知怎么打听到了……”
王长山顿了顿,终是道:“打听到你伤了身子,更是拿这件事情威胁,若是不签这离书,便要宣扬出去。”
“他,他怎能如此无耻?!”王春旺难以置信。
“所以,儿啊,你还是签了吧”王长山重新拿起离书,递到王春望跟前,“有了那八十两银子,咱们就能离开大湾村了,爹已经想好了,去上京,上京名医众多,定能治好你的身子。”
“真的吗?”王春旺眼中终于出现一抹光彩。
“相信爹”,不知是为了让儿子相信,还是也想说服自己,王长山的语气异常坚定:“等到了上京,一定能治好你的身子,到时候,爹娘再为你寻一房娇美可人的小娘子,定遂了你的心意。”
王春旺被最后一句话打动,终是签了这和离书。
张林心中大石落地,留下银两,满意的离开了。
王长山准备着离开,张翠却不甘心,又回了后坡村娘家,去跟老母亲哭诉,谁知这回老母亲也不站在她那边了,也不知是不是张林事先跟老母亲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反正张翠最后是被训了一顿,赶了回来。
这回,她终是彻底死心,老老实实跟着王长山收拾细软,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