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这或者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了,他需要将他们的面孔都烙印在心头,因此,乔安频频回眸。
“少将军,你身体不好,且早早的回去吧,莫要在风口里了。”乔安情见乎辞,看向了明月,“要听夫子的话,和姐姐回去,去吧。”
众人陆陆续续都去了,沈乔安坐在了甲板上,李仲宣看到诸位都去了,急忙到江边去,然乔安还没兰舟催发呢。
沈乔安坐在甲板上肩膀瑟瑟,似乎有抽噎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过来,他一激动,就要叫乔安的名字,但就在此刻,忽而乌篷船晃动了一下,从船舱里走出来一男子。
李仲宣引颈盯着看,他想都想不到,乔安对自己不是不告而别,而是早已有离开的预谋,并且,她不是一人逍遥去,而是……
和一个男子浪迹天涯。
“入秋了,怪冷的!”那男子的声音让李仲宣莫名的熟悉,而后,他看到了那男子的面孔,居然是陈怀逸。
看到这里,就如同有人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他踉跄了两步,靠在了一棵柳树上。
“披着吧,这一路我陪着你游山玩水,或者机缘巧合我们的事情也就成了,莫要胡思乱想了。”陈怀逸一面说,一面握着划船桨去了。
看到那乌篷船去了,李仲宣冷冷的回头。
“喂,你……怎么一回事啊,好好的为何不和她一起离开?我还以为你也要去呢。”
“他没有等我,我为何要插足别人的花好月圆,何苦来哉!”李仲宣撂下这句话,握着马鞭用力抽打马儿的后背,马儿吃痛,快的好像流星飞矢。
他机会没有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成将军搔搔头皮,只感觉说不出的莫名其妙。
听到轻捷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了,陈怀逸微微回头,满足的笑了,旁边的乔安轻咳一声,面色苍白,俏眸里有了一抹疑惑,“你看什么呢?”
“看我喜欢过讨厌过将来再也不会回归的中京!”陈怀逸说完,回过了头,“乔安,你不会有事的,我爹爹在世的时候,曾认识一个苗疆的老婆子,对疑难杂症很有研究,这一路,你暂时将养,我带你去找她就好。”
乔安虚弱的笑,自以为那是哄骗自己的话。
快要立冬了,夹岸的风景美不胜收,红叶飘飘摇摇,黄花斑斑点点,二人每每到一处,陈怀逸就介绍这里的风景名胜,乔安早知道这陈怀逸是满腹经纶的儒生,但却想不到在博物这方面陈怀逸那样拔尖。
离开中京愈发的远了,乔安在陈怀逸口中知道了不少名胜古迹,也吃了不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陈怀逸带走了陈东野囤积了多年的银票,陈怀逸肆意的花费,出了中京,河道逐渐的广阔,陈怀逸将乌篷船舍弃,买了一艘雕龙舫。
那画舫美丽的很,同时,陈怀逸那富家子弟的习气也都来了,他既然雇佣了不少的奴婢,这些奴婢有陪乔安聊天的,有专门伺候沈乔安的,甚至于还有专门为沈乔安跳舞的。
为了取悦沈乔安,陈怀逸做了很多荒唐事,连乔安都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但陈怀逸呢,却道:“我非及时行乐之人,不过想要让你离开之前莫要留下遗憾。”
他让乔安安心的享受,乔安也不好拘泥,只能半推半就。
大概过了十天,船出了大运河,进入了云南,到了一处乡村,家家户户都是吊脚楼,很具有异域风情,连日来乔安在水上生活也累了,陈怀逸提议上岸去休息几天。
沈乔安看了看那美丽的崇山峻岭,暗忖,要生命终结在了这里未尝不是好事情。
奴婢们也都勤谨,先沈乔安忧而忧,后沈乔安乐而乐,众人在乔安面前每常说陈怀逸的好,从他们的称呼与表现里,乔安才知道,原来这一群女孩都误会他们是夫妻了。
乔安也不解释,一个将死之人,对这些东西反而是看的很开。
但上岸后三天里,乔安都没有看到陈怀逸,这让沈乔安讶然。
到了第四天,乔安再也忍不住开始打听,那此后哦乔安的丫头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小姐,您还不知道呢?为了您的病,少爷已在草鬼婆门口跪了三天了,这是第四天。”
“什么?”沈乔安听到这里,犹如五雷轰顶,“快带我去看看。”
原来,之前陈怀逸答应了自己的事情,并非信口胡说,而那神医也是确有其人,这让沈乔安更感动了。
他没有给自己希望,唯恐希望幻灭,画饼充饥。他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会安排好一切。
沈乔安执意要到草鬼婆的医馆去,丫头们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沈乔安过来,乔老远就看到陈怀逸跪在秋风里,他跪得已经不怎么笔直了,身体有点微微前倾。
他汗流浃背,衣裳湿漉漉的,看来是那样的困窘。
“陈怀逸!”沈乔安惊叫了一声,靠近了陈怀逸,陈怀逸回目,看向沈乔安,虚弱的一笑,“乔安,你……你来了?”
“是小姐非要来的,奴婢也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小姐过来。”旁边的奴婢急忙解释。
“陈怀逸,你莫要跪在这里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即便是用这等方式给我求了药,我于心何安呢?你起来……快起来啊。”
“她说五天,我还能坚持就会救你……”陈怀逸的声音闷闷的。
“乔安,已经第四天了,为了你我会坚持下去。”
沈乔安鲜少落泪,自己无数次陷入了绝境里,都没有哭,她的刚强在看到陈怀逸的这一刻,却忽而瓦解掉了。
这多年来,似乎没有人为自己这样做过了,他的好,沉重好像铅铁。
“陈怀逸,你起来,我不要治病了。”
“傻丫头,草鬼婆医术炉火纯青,治你这病,轻而易举,放心好了。”
他很坚持,并决定不为任何情况改变主意,乔安百般的奉劝,他都不听。
彩云之南的天,和中京万般不同,好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冷雨淅淅沥沥的下来,地面上很快就汇集成了一条河,但他依旧不为所动。第四天夜晚,乔安送了雨伞过来,陈怀逸却推开了沈乔安的手。
第五天,草鬼婆的药童刚刚打开门,就看到陈怀逸昏厥了过去,草鬼婆总以为男人总是经不起考验的,因此出了这难题,孰料他居然咬着牙坚持到底。
因此,她不但救助了昏厥过去的陈怀逸,也让人带沈乔安进来。
“是夫妻?”草鬼婆拢袖坐在沈乔安的对面,乔安一看,是个枯瘦如柴的老太太,哪里有半点异世高人的模样,看来可怖极了,尤其是那双诡谲的眼睛。
那是一双眼白多眼黑少的瞳孔,沈乔安有点遗憾,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不是夫妻?”草鬼婆起身,浑身有铃铛悦耳的声音,清脆极了,“他可能这一辈子最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了,小娃娃,身体痊愈后莫要辜负了这个傻小子。”
草鬼婆拉了乔安到帘幕后去。
那帘幕后,有小小的精舍,屋子里密不透风,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因此沈乔安有点胆怯。对这神秘的医术,沈乔安好奇到了极点。
黑暗中,那草鬼婆却笑了,“你放心好了,到我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自认为活不下去了,但他们横着进来都是竖着出去,你也不例外。”
那草鬼婆的话,镇定了乔安的情绪,乔安任凭草鬼婆施救,对她奇妙而神秘的医术折服。
麻风病原本就比较霸道,沈乔安又是病入膏肓,因此,好与不好还是两可之间。但那草鬼婆呢,面对这等奇诡的病,却没知难而退。
草鬼婆开了一些特别奇怪的药材给乔安,那些药材合并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中人欲呕的臭味,她叮咛乔安按时按量的吃。
沈乔安吃了两天,皮肤上那红疹子就消退了不少,至于咳喘已经彻底消失,又是吃了两天,乔安观察脖颈和手臂上的红斑,已大面积消失了。
沈乔安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会在药物治疗后重新焕发生机活力,此刻的她,揽镜自照,喜极而泣。
病逐渐好了,心情也为之一爽,她迫不及待要去见陈怀逸,和陈怀逸分享这一刻的欢颜。
倒是陈怀逸,那日昏厥经治疗苏醒后,却委顿了下去,日日缠绵病榻不见起色。
乔安从丫头手中将药碗拿过,伺候了他吃。
“我早已经说过,他是很厉害的,此刻证明我那几日没有白白受罪。”似乎,他关心更多的不是自己,而是乔安。
“我伺候你吃药。”乔安腼腆的笑,她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别人,史无前例的开先河,让乔安不觉面红耳赤,陈怀逸看到沈乔安的勺子送了过来,他吞咽下去一口,笑道:“乔安,是甜的。”
“甜的?”沈乔安疑惑,自己品咂了一口,那沉郁的苦味,几乎没有让乔安干哕,“你怎么能骗人呢,所谓良药苦口,草鬼婆的药怎么能是甜的呢?”
“哈哈哈,沈乔安,你上当了!”陈怀逸胜利的笑了,那得意洋洋的笑,欢快一如孩童。
“只要有你在,我的药就是甜的,但我希望你休息,让自己先好起来。”吃了药,他语重心长道。
乔安看向陈怀逸,发觉陈怀逸面色红润了不少,话语也逐渐多了,将一枕放在陈怀逸背后,两人四目交投,乔安倒是有点不知所措。
“你以后为了我,莫要作践自己了,得亏那草鬼婆也是然诺重的真君子,要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你这不是连自己小命儿都搭进去了?”乔安不悦的蹙眉,叮咛道。
“放心好了。”
陈怀逸淡笑,不以为然的模样。
他一把抓住了乔安的手,这突兀的动作不免让乔安恐慌,乔安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却明显感觉到他手腕的力量在增加。
“我看看好了没有,你莫要紧张。”陈怀逸握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了许久,不免喜上眉梢,“果真是痊愈了,你好了,我才开心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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