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不禁笑了,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吴贵业的国学修养,已经能够甩出一般人好几条街了。
然而这是不够的。
于是说道:“国学就是这样,一篇《国风》,其背后可能有着深层次的文化背景和社会背景。吴老大提出的这些,的确关系到孔子采集《诗经》的思想出发点和学术理论的逻辑问题,完全可以探讨一下。”
“我们首先来说《牧誓》的问题,人殉,到了商代末期,固然已经是一种违背人类道德的落后制度,但是周武王提出纣王不祭祀乃是大罪,是不是就意味着纣王是人祭制度的反对者,武王是人祭制度的拥护者呢?”
“我认为不用急着下结论,先来看看《牧誓》的原文。”
“《牧誓》的原文是: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可以看到,武王提出纣王的第一条罪过,是‘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周至转身将这句话写下来,然后开始解释:“惟,是只有的意思,昏是轻视的意思,厥同绝,肆是一种祭祀的名目,指祭祀祖先。”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说:殷受只听妇人的意见,不听其他人的意见,轻视弃绝对祖先的祭祀,故而是一条最大的罪过。”
“但是武王这里的祭祀是指的人祭制度吗?文章里并没有明确地指出来,而我根据周代礼乐制度的内容,可以相当肯定地说,绝对不是。”
“要是我们研究《周礼》就可以发现,和商代甲骨文献当中不断提到诸如‘明天杀一百名羌人,会得到祖宗的庇佑吗’这样的卜辞,《周礼》里面,没有关于人祭的任何内容,而是要求以三牲甚至鸡鱼丝谷作为祭品。”
黄瑞山立刻提出来:“可是实际考古发现,周代的人祭案例也很多啊,秦公大墓和齐王大墓,不都有殉葬奴隶的出现吗?”
“对,人殉,一直延续到清代都还时有发生。”周至说道:“但是我们要注意到,甲骨文献和《周礼》,都是官方祭礼的文献,也就是说那是国家制度的内容。”
“《周礼》的进步意义,在于它给出了所有人的行为准则的一个规范文件,它或许并不能够约束人祭不再发生,但是它却宣告了人祭制度的非法性,将之从国家规定,国人认可的‘道德行为’,变成了国家否定,国人不认可的行为,非道德的行为。”
“哪怕还有进行人殉人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