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么大火呢?居然不见了!”
“水鬼在哪?莫非逃回了井中?”
张庭眼眸一凝,推门大步走出,在众人吃惊眼神中,来到水井旁。
他低头看去,便见井沿上,出现火烧痕迹,龟裂如蛛网。
伸手轻轻擦拭,指尖出现焦黑,仔细嗅去,正是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呼——
他心头一松,大声道:“水鬼已经伏诛,众位可以出来了!”
“死了?”
“嘶——真是火烧的痕迹,难道刚才那大火,只针对鬼物?”
“当真是神符啊!”
众人看向洪刚,他急忙摆了摆手,正要解释什么,便见罗冠站在人群后,轻轻摇头。
“呃……那个,此符箓是高人所赠,在下既然担任商队的首领,自当保护各位安全,乃份内之事。”
众人闻言,顿时连声夸赞。
唯有张庭,方才无意一瞥,此刻眼神闪了闪,并未多言。
大半夜受了惊吓,又或者担心再出意外,商队众人短暂商议后,决定晚上就不睡觉了。
客栈掌柜亲自上阵,为众人准备酒菜,“免费,今日一应开销,全部都免费,算是向各位道歉了。”
众人大笑,气氛热烈。
洪刚被围着敬酒,饶是酒量惊人,很快也有些醉了,他苦笑一声团团拱手,“众位,众位,在下说了,符箓乃高人所赠,各位要谢,便在心头默念就是,我真不能喝了,明日还要赶路。”
见状,众人才纷纷散去。
洗了把脸,洪刚提着酒壶,来到角落一桌上,见几人看来,他急忙道:“虽有惊无险,但还是商队考虑不周,让几位受惊了。”
他敬了张庭一杯,又宽慰了老人与莲娘,最后看向罗冠,双手举杯,“打搅先生休息了,先生勿怪,我干了此杯,先生随意。”说罢,仰首一饮而尽。
罗冠笑了笑,也将酒杯喝干,“洪大哥随意就好。”
洪刚原本是想在这坐下,但隐约觉得,桌上的气氛有点古怪。他略微迟疑,还是拱拱手,道了声抱歉转身离开。
“周老哥,之前看你动手,以前当过兵吗?那一手劈斧手段,当真凌厉不凡。”张庭突然开口。
老人姓周,闻言沉默一下,点点头,“是啊,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曾在襄龙卫中服役,参加过先皇晚年几次平叛,也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哦?是泗水皇粮案,跟龙湖大盗造反那几次叛乱?”张庭面露惊色。
老人道:“不错。”
“我曾听师傅提过,镇压过那几场叛乱的兵将,只要有点功劳,都能有不错的前程,周老哥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老人道:“临论功行赏前,我犯了军规,好在上官作保,容我将功折罪,才没受军法处置。”
“爹,你别喝酒了,大夫之前说了,你身体不能再喝了。”莲娘担心的开口道。
老人摇头,“就今天一次,过了今天,爹听你的,再也不喝了。”他举杯,“张大人,多谢您今日出手,若不是大人,莲娘怕是已经遭了毒手。”
张庭眼眸微眯,“好说。”
两人对碰,又是一饮而尽。
老人闭上眼,脸上一阵泛红,似酒气上涌,几息后睁开,“老夫名叫周深,只是这个名字,已经好多年不用了,老夫这也有个故事,不知张大人愿不愿意听听?”
张庭道:“周老哥请。”
“二十年前,村中有一对年轻人,彼此私定终身,可不等完婚,朝廷征兵旨意下达,年轻人被迫奔赴战场,临行前与女子约好,最迟两年便一定回来与她成亲。”
“两年后,年轻人运气不错,几次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也算立了一些军功。上官对他很看好,说有一妹妹待字闺中,愿将妹妹嫁给他。年轻人拒绝了,说家中已有未婚妻,感情笃定,只待朝廷封赏下来,便会回家成亲。”
“可朝廷的封赏,因为朝堂高官推诿,迟迟未曾敲定,年轻人跟随上官外出采购时,无意间遇到了家乡来人,那与他定下终身的女子,竟被家中卖给了一位富商做小妾。”
“年轻人气疯了,怒火冲头,他不顾一切逃离军营,只想要她一个交代。等他赶回家中时,女子已嫁为人妇,他找了个机会与之见面,女子泪如雨下。原来她也想等,可父亲生了重病,急需银钱救命,母亲跪在地上时,她只能点头答应。她说,此生注定无缘,愿来生再与年轻人相遇。”
周深又喝了一杯酒,他语气平淡,带着淡淡沧桑,吸引来桌上众人的眼神,腻歪在一起的小夫妻,都忍不住瞪大眼,“后来呢?”
“后来?年轻人擅离军中,按律应斩,是上官掀了桌子,拍着胸口刀伤说,若没有年轻人,他命已经没了,这才保住他一命,但军功一概抹去,并被军中除名。”
“年轻人郁郁终日,孤魂野鬼般在外游荡大半年后,才回到家中,他本来想听家人的话,娶个婆娘度此一生,但在采买订婚之物时,又遇到了那名女子。她大着肚子,显然孕期已大,头上带着帷帽,两人对视一眼,本要就此交错而过,却偏生刮起一阵风来。”
“帷帽掀起一角,露出女子脸上的掌印,原来她过的并不好,富商新鲜感过后,做生意又赔了一笔银钱,不知从哪听说,是被女子八字所克,动辄便是拳打脚踢。”
“年轻人劝她离开,可她摸着肚子,流泪摇头。是啊,一个怀孕的小妾,已被作价卖了,天大地大,却无容身之处。三个月后,那女子生了个女儿,富商不闻不问,是年轻人请大夫过去,又照料了一个多月,母女才撑过了初春的严寒。”
周深喝下第三杯酒,酒力之下眼圈泛红,“那日,年轻人送来鸡汤,她喝完后告诉他,以后不要来了,她已是商人小妾,一旦传扬出去,对她对他都不好。年轻人点头,可就在这一日,富商偏偏来了,他当场暴走,一口咬定小妾与人私通,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知是哪来的杂种。”
“暴怒之下,富商对小妾大打出手,年轻人没忍住,失手打死了他。可那小妾,伤势也很严重,在年轻人怀中咽气,最后一句话是,求他带走自己的女儿……年轻人答应了,他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拼命逃了出去,头顶上一声雷霆,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落在年轻人身上,却是冰寒刺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抱紧了怀里的襁褓,踉踉跄跄的逃离,这一逃便是十八年。”
周深抬头看着张庭,咧嘴一笑,“其实这一切都是,富商的夫人嫉妒小妾受宠,故意编排的谎言,那日富商突然到来,也是被故意透露的消息。那孩子,是富商的女儿,当然……年轻人他杀了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张庭抿着嘴,一言不发。
年轻夫妻两个,面露悲伤。
莲娘突然打碎了茶杯,她手忙脚乱的擦拭,埋怨道:“爹,您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可别乱说了,听的我都难受了……”她扭着头,“时间不早了,您喝这么多酒,我扶您去休息。”
周深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道:“云舒,当年答应的你的事情,我终归做到了,你的孩子很好,很孝顺。”
“她长的像你,性格也像你,我唯一担心的是,她以后没人照顾,会不会被人欺负?”
“但有些事啊,迟早要做个了断的,我躲了十八年,这次遇到张大人,大概就是命中注定。”他抬头,“对了,那个村子,叫做黄芽村,就在上党郡元武县治下……”
“啊!”年轻的妻子捂住嘴巴,一脸吃惊。
丈夫抱住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妻子,抱的更紧了些。
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只是这一点,便是很多人此生不可得的遗憾。
“啪——”
“啪——”
罗冠拍手鼓掌,笑道:“周老哥讲的好故事,在下都听入迷了。”他看了眼张庭,“张兄,酒喝多了,去休息一会也好,明天上路的话,会没精神的。”
张庭低着头,闷闷道:“好。”
两人回房,罗冠直接和衣躺下,另一张床上的张庭,却翻来覆去,始终合不上眼。
终于,他一咬牙,“咯吱”一声坐起来,“罗先生,您喊我回来,是认为张某应该,将此事当作一个故事吗?”
对面,罗冠侧着身子,似已经熟睡,对此毫无反应。
张庭怔了一下,似想通了什么,长长吐出口气。
他仰面躺下,这次不过一会功夫,就打起呼噜。
天色深沉渐退,将亮未亮时,吵闹一夜的客栈,再度陷入安静。硬撑着精神的众人,在困倦之下,忍不住眯一会休养精神。
吱呀——
房门从里面推开,张庭紧了紧手中刀,回头深深看了眼,那位依旧熟睡的先生,背起包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房间里,闭着眼睛的罗冠,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几分笑意。
这人间,虽是破破烂烂,但也总有些人,在缝缝补补。
天亮了,张庭不辞而别,让商队众人摸不着头脑,洪刚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罗冠,拍手道:“张大人乃公门中人,或许是突有要事,我们收拾一下,早饭后启程!”
年轻夫妻两手紧握,面露激动。
莲娘眼泪滚落,“爹……”
周深吸一口气,对罗冠躬身,“谢谢先生!”
罗冠笑了笑,“谢我做什么?在下还没谢过周老哥,给我讲了一个那么动人的故事。”
“走吧,吃饭了。”
第二日,在江洲时,周深、莲娘父女离开了商队。
又过了八九日,商队来到一条大江旁,河面宽阔足有百丈,罗冠走下马车,抬头看向对面。
只见云雾升腾间,有一座瑰丽大山,在其中若隐若现。
“先生,今日一别,不知相逢何期,不知您接下来,要往哪里去?”洪刚满脸不舍。
罗冠笑了笑,朝大江对岸一指,“听闻易阳山中,有仙人居住,正要去拜访一二,接下来渡江借路,便不与众位同行了。”
旁人提仙人,洪刚只随意一笑,但先生既然开口,便说明此山中,必定有神异。
他面露向往、敬畏,却知纵真有仙人存在,也绝非谁都能见到,否则世间岂会只闻仙人之名,却不见仙人行踪?
“那,我等就在此,祝先生得偿所愿。”
“也祝洪大哥一路顺利。”罗冠想了想,取出一张黄纸,“路边买的,洪大哥不介意的话,便送你了。”
洪刚大喜,双手接过,“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罗冠摆手,转身沿江而去,江面吹来一阵风,掀动衣袍摇摆,说不出的潇洒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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