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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演武(1 / 1)

既然陈先生发话了,地支一脉也就不再藏私,被隋霖说成是“打手”几位,毫不犹豫都施展出了各自的凌厉攻伐手段。

地支一脉再次变阵,阵法在兼顾防御的同时,只是重心偏向于攻伐神通,人人道场充沛灵气如沸水,打仗嘛,吃钱呐。

袁化境再次祭出了本命飞剑之一的“火瀑”,在空中造就出一条岩浆滚滚的大火江河,画弧上升,直冲鬼物。

余瑜与那古剑仙英灵心意相通,本来袖珍身形的“少年”阴神,一剑递出,如朝高空撒出一张疏而不漏的捉鬼法网

苟存蓦然现出真身,蹲坐在山巅,好个法天象地。只见张嘴一吐,便有一颗滴溜溜旋转的精粹金丹,显化成为一轮骄阳,掠向那头高悬的女鬼。

改艳跪坐在那顶香艳旖旎的风流帐内,她抬头望向这些瑰丽景象,不管怎么说,瞧着还是很漂亮的。

跟十四境修士切磋斗法的机会难得,受点伤怕什么,只说韩昼锦的那座道山,瞧着一片废墟,惨淡至极,为何物归原主,她依旧不去修缮,原因很简单,先前那个蚬饱含怒意,试图伐山破庙的每一鞭,在道山上砸出每条沟壑,皆是一条蕴藏无穷真意的道法烙印!这不比神仙钱值钱多了?

先前只守不攻,为陈先生尽量拖延时间,是余瑜订立的策略,虽说有几分”人算不如天算”的意味,差点就给那头鬼物走脱了,但是没有人会因此埋怨余瑜的失策。谁也不敢,十二人相互间心有灵犀,藏不住心思。何况陈先生作为监考官,若是被他或者说他们知道了,“他”若是发起狠来,后果不堪设想,确实,千万别想,一想就糟心,遭罪。

比如陆翚作为儒生,偏偏是被神性陈平安收拾得最惨的一个,都没有之一。

以至于陆犀支撑了一顿时日,觉得还是遭不住,一颗道心随时要碎,总觉得心魔随时就会以道心裂缝处为道场作祟了。

陆翚不得不邀请袁化境祭剑,在他神魂上边作那镂雕的活计,强行剐去了他的记忆片段,再请改艳添补描摹了一些画面。

蚬冷笑不已,探出手去,随便就将那条火瀑剑光给捏碎。

稚童从地上捡了树枝,胡乱劈砍路边的黄花,便真当自己是一位剑仙了?

她再轻轻呵了口气,将那张铭刻有无数龙虎山天师文字的法网给吹得支离破碎。

除非是天师持法印,仗剑亲临此地,否则任你将五雷正法玩出花来,终究是雕虫小技,不是道法。

砚有意无意,低头看了眼地支当中唯一的纯粹武夫,周海镜。

周海镜有些心不在焉,地支一脉的方生方死,习惯就好。但是先前陈平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蚬见周海镜暂时没有动手的迹象,便偏移视线,那头小精怪倒是机缘不俗,竟然学那远古大妖炼化日精月魄来打磨金丹,吞之吐之,便可以让一轮大日升空。

蚬毕竟是鬼物,见此耀眼光辉,下意识眯了眯眼,依旧不躲不闪,她那法相骤然扩大,伸出手将那轮骄阳攥在手中,砰然碎裂,无数金光进溅开来,往大地洒落一场金色的滂沱大雨,只是她那差点被大日烫穿手心的巨手也开始簌簌落灰。

蜿轻轻抖动手腕,凹陷掌心随之恢复如初,些许道力折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三种各自为营的攻伐手段,却有了一番不可思议的神通变化,崩碎大日溅落的每一颗金色雨滴,并未坠地,而是悬停在空中,冒出了一粒鲜红色的火苗,雨滴与就近的雨滴之间,生发出一条红色丝线,霎时间便编织出一张大网,从下往上,如捞鱼,将蚬兜住。

规懒得使用遁法,任由那张法网收束,她摊开一条手臂,五指张开,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墨色长剑,抖了个剑花,剑尖处的光阴流水随之剧烈晃荡起来,她一剑斩开拥有三种神通的法网,身形化做一条长虹,好像有千百个”蚬”浮空于这条道路之上。山巅的苟且一瞬间就看到了那张雪白脸庞,近在咫尺,真是生死一线。

袁化境想要递剑拦上一拦,那条路线上信移出“一位“鬼物蚬,竟是更早赶到袁化境所在道场,将袁化境给割掉了头颅。

又有一头鬼物将那小如芥子的少年剑仙捏在指尖,轻轻碾碎。与这尊阴灵大道牵连的余瑜当场七窍流血。

蚬心意微动,化作一阵粉末的剑仙英灵便被吸入她鼻中,那团裹挟一份凛然剑意的畜粉,便落入一处漆黑洞府之内,后者试图破墙而出,始终撞壁不已。

踞坐山巅的苟且真身,反而是最后被她一剑斩成两半。不过她好像故意没有将他斩毙,仗剑落地,脚尖触地之际,整座山头便在一瞬间就被她炼化为临时道场,在苟且就要自碎金丹之时,她便一剑戳穿金丹,力道掌控极好,并不会让这颗品秩不俗的金丹裂开,蚬同时用类似从光阴长河当中“掬水”的手段,拘拿住了苟且的魂魄,既然地支一脉能够死而复生,那么她让几个小家伙变得半死不活,再以阵法切割天地,又当如何?

所有“蚬”归一,袁化境的那颗头颅也被她拎在手中,蚬一手持剑,一手提头,环顾四周,耐心等待接下来地支一脉的对策。

遇上十四境,除非强飞升,仙人之流,还不是见面即死的下场?这些小东西的战绩已经相当不错了。

就说大学士蔡玉缮,不也是个纸面上所谓的仙人,虽然走的是一条极其务虚的扶龙道路,不太擅长跟人捉对厮杀,肉身也不够坚韧,但是蔡玉缮当时身在殷绩殷邈父子身边,本不该死得那么轻巧,只能说是陈平安这位崭新飞升过于强横了?

一镜高悬,如明月当空。

蚬抬头望去,明月中似有一条蜿蜒丝线,下一刻,便有一尊“蚬”的法相持剑掠至,攻杀“自己”。

蚬有些疑惑,先一剑将其拦腰斩断。只因为那个假象过于真实了,除了境界太低,蚬与之对峙,就像持镜自照。

很快明月中便有源源不断的“蚬”降临人间,蚬接连斩却三个元婴境鬼物的“自己”,第四第五,皆是更符合虚妄二字的假象。

真真假假,那些法相在剑光下一碎再碎,如雪片纷飞。

一袭青衫出现在桐柏福地遗址所在道山,缓缓登山,轻轻跃过那些韩昼锦故意不作复原的沟壑。

渐次登高,陈平安不断收拢那些蚬“鞭山”残留下来的道意,很快身边就有一条“黑色绸缎”飘荡跟随。

也不打搅韩昼锦,陈平安再来到剑修宋续这边的道场,竟是一处乡野晒谷场。也对,民以食为天,仓廪足知礼节。

宋续笑道:“陈先生,改艳让我问个问题,若是我们拖到明日的白天,这场大考的评语,能不能得个良字。”

陈平安哑然失笑,点点头,“别说拖到明天,就是后天大后天的白天,我肯定都给你们一个优。”

这场截杀,地支一脉本就是辅助,陈平安不奢望他们能够斩鬼,其实就是一场“演武练兵”,让地支快速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拖得越久,宋续他们就可以学到越多,虚、实两种收获只会越多。

能够成为地支一脉的领袖,自然不是因为宋续的皇子身份。

宋续拥有两把本命飞剑,一把“驿路”,一把崔溝亲自帮忙取名的“童谣”。

飞剑“驿路”,能够为地支一脉所有成员的身心,秘密打造出一条不染纤尘的阳关大道,以及十二座好似为他们道心暂作休歇的驿站。配合隋霖逆转光阴长河的本命神通,再加上小沙弥的“禅定”,以及袁化境的那把仿制飞剑“倒流”。让他们就像是光阴河畔的渡口旅人,既有通关文牒,也有足够的盘缠。

能够保证不死,且不跌境。

完全不用担心道力折损,总能靠砸钱一事补回来。

至于第二把飞剑,尤其是取名,宋续是一位大骊皇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毕竟任何一个朝代,只要出现歌谣,就跟服妖差不多,都是为掌权者所深深忌惮的麻烦事。

陈平安伸手往晒谷场外边一抓,便将一些极为精纯的煞气笼络过来,随手丢入袖中。

地支已经祭出了那把“停水镜”,上次就是这玩意,差点闯了弥天大祸。

陈平安刚要离开此地,去别的地方转转,一路“捡钱”。

宋续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心声说道:“陈国师,其实宋赓人不坏的,就是多谋少断,性格稍微软了点。”

陈平安点头道:“一个从小到大只敢躲起来发火、只会砸丝帛绸缎的大皇子,确实是性格软绵,难当大任。”

一个身为他们二叔的陪都藩王说不立储君是对的,一个新任国师说难当大任……

宋续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陈国师,我哥仍是可造之材。”

陈平安说道:”如果已经是真正的天下太平,他当了储君,再好好历练一番,将来继承大统,确实有机会当个守成之君。”

宋续艰难开口道:“恳请陈国师对我哥多些耐心。相信他经过这场老莺湖风波,一定会有所醒悟的。”

陈平安说道:“当真不考虑考虑退出地支一脉?我自有手段让你全身而退。至于重新补缺的地支一脉,整体实力也不会降低。”

宋续摇摇头,眼神坚毅道:“陈国师,我已经熬过来了,真的!”

当下可能是皇子宋续距离那把椅子最近的时刻了,不过宋续还是选择放弃。

陈平安沉默片刻,笑道:“既然如此,就老老实实当好地支一脉的领袖。”

宋续早就悄然祭出本命飞剑“歌谣”。

陈平安说道:“要让这把飞剑变得更隐蔽一些。蚬是胸有成竹,自认肯定逃离此地,才会不在意这把“歌谣’的存在。”

让他想起了剑气长城战场的一位蛮荒剑修,她的那把本命飞剑也是不易察觉的存在,不过路数不同,她那把是极其细微,除非早有戒备,否则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宋续的歌谣却是能够化作无形,分散天地间,只有倾耳聆听之下才能够发现些许声音。地支修士人数众多,典型的乱拳打死老师傅,一出手就是层出不穷的术法神通,反过来能够帮助“歌谣”遮掩那些声音。

宋续说道:“尝试过很多法子了,很难。”

陈平安问道:“封姨就没有告诉你解决方案?”

宋续尴尬道:“每次与封姨请教此事,前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厚着脸皮询问两次我就不好意思继续烦她了。”

陈平安说道:“还是脸皮薄。”

宋续无奈道:“陈先生,你都帮了韩昼锦和余瑜,也帮我一回,去封姨那边当一次说客?”

陈平安说道:“得了“优”字评语再说。”

飞剑“歌谣”的本命神通,就像一位上古岁月里的采诗官,常年在野,替君王巡游民间,到处采集歌谣,了解世情风俗农情。

除了能够汲取天地灵气,这把本命飞剑还可以吸纳剑意道气,文武气运,甚至是一国气数!

但是崔提醒过宋续,贪多嚼不烂,小心这把“歌谣”生出灵智,反客为主。

昔年扶摇洲一役,白也的陨落,就是这么被周密精心设伏,一点一点给耗死的。

大骊地支一脉成员,都还很年轻,他们当然远远无法跟那拨王座大妖相提并论。

只是这个蚬,也没办法去跟那位人间最得意比较什么。

此外地支一脉配合无间,王座大妖却是各自为政,所谓联手,也就真是个扎堆了。

宋续疑惑道:“陈先生,照理说,鬼物跻身十四境的这条道路,不该同时有两位,青冥天下那位年轻宗主已经捷足先登。蚬?”

陈平安点点头,“是很奇怪。”

先前那头躲在阴间极久的十四境候补鬼物,之所以用竹篮堂萧朴和“陈”字作为渡口,想要刺杀陈平安,就在于”争先”二字。

徐隽在青冥天下那边出了状况?刚刚跻身十四境,运势正值鼎盛才对,可能性极小。

李拔的猜测,或者说是完颜老景的猜测,化名甘青绿的蚬,她既是鬼物,也是某种大道显化而生的存在。

这是解释得通的,蚬是十四境鬼物不假,但是她的合道之路,却不是已经被徐隽抢先过桥的鬼道。

只是不知蚬在那大绶王朝疆域,为何画地为牢?处境类似仰止,被文庙规矩约束了?还是另有隐情,别有内幕?

陈平安问道:“这把飞剑的“食量”有上限吗?”

宋续摇头道:“肯定有个上限,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了解上限在什么”水位。”

陈平安说道:“还是太匆忙了。”

否则让宋续往小陌那边一丢,隔绝天地,将那剑气吃个饱。

宋续说道:“陈先生已经做得够多了。”

陈平安一笑置之。

再给他们一两百年光阴,地支一脉修士陆陆续续跻身上五境,大有可观。

再有一位飞升境剑修领衔,再加上一位止境归真一层的武夫坐镇?

大概宝瓶洲就等于多出“一位“十四境修士,做那大骊王朝的定海神针?

宋续他们的资质不成问题,只要过了心魔一关,玉璞境还是不难的。何况此事,陈平安早就开始着手解决隐患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周海镜身为纯粹武夫,除非是她有朝一日,能够跻身止境神到一层,才能够阳寿高如林江仙、裴杯。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如果换成我对上你们,一定第一个收拾你,找机会禁锢住飞剑‘歌谣’……”

一座小天地,就是固定的“一”,对峙双方,此消彼长,飞剑“歌谣”能够影响到胜负走势,甚至是决定生死。

性格稳重的宋续一下子就急眼了,“陈先生,你跟谁一伙的,说这种话有甚意思?!”

好像恨极了这位共斩姜赦、成功篡位的武道新主,见他踏足了那座女子阵师的道山,所以在陈平安离开韩昼锦那边没多久,蚬一边挥剑斩碎好似无穷尽从明月走出的“自己”,再一剑将整座桐柏道场当中劈开,韩昼锦再开启一座秘密护山大阵,结果不过是多挨了两剑。

来到一座古老洞府门口,此地就是袁化境的道场,只不过这位元要境瓶颈剑修,此刻脑袋不见了。

陈平安左手负后,右手屈指一弹,便有一把无形飞剑在空中轻轻颤鸣,摇曳出一阵阵绚烂的鲜红色火光。

洞府那边站着两尊被袁化境用作“护山供奉”的妖族修士,可惜跌境厉害,灵智不高,瞧见了陈平安便直呼隐官。

陈平安与他们点头致意。

在陈平安进入大骊京城之前,地支一脉十一位修士,早已分出了两座山头,袁化境

和宋续各为“山主”。

不过在真正的战场,却是精诚合作,比如在大渎陪都战场,就由拥有飞剑”夜郎”的袁化境收割人头,必须让他凭此增补战力。

因此袁化境就多出了两位生前是玉璞境妖族修士的傀儡。

他去拜剑台待了一段时日,闭过关。虽未成功,彻底将一副道身脱胎换骨,却别有一番神清气爽的新鲜道意。

地支一脉都觉得奇怪,真有这么神?

袁化境当下处境的“瓶颈”,类似刚刚去了剑气长城的左右,来到浩然天下的米裕。

他拥有两把本命飞剑,“夜郎”,“火瀑”。

飞剑“夜郎”的本命神通,极其霸道,被飞剑斩杀者,就会被拘押魂魄,沦为袁化境的傀儡。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修士和纯粹武夫,道力和修为折损颇多,至少会跌个一二境。

而且傀儡的灵智也会大打折扣,这就意味着”它们”的成长,极其有限,想要恢复原貌,就已经殊为不易,若是想要恢复巅峰之后,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袁化境有过几种自己的大道设想,其中一种可能性,是随着本命飞剑“夜郎”的品秩提升,它们也可以变得更加聪明,宛如二度开窍。但是提升飞剑品秩的磨剑石,何等珍稀,从何而来?大骊密库兴许有些库藏,但是绣虎不在,毕竟谁都不清楚它们藏在什么地方。

飞剑“火瀑”,顾名思义,袁化境一旦祭出此剑,既能从天幕引来一条大火瀑布,三昧真火如洪水流淌。关键是这把飞剑还能暗中牵引人身灵气的沸腾和魂魄的,就像架起火堆在他人宅邸之内,极其针对修士,如大火烹煮湖海。对付纯粹武夫的坚韧体魄,效果稍逊一筹,恰似大日炎炎,缓慢烧烤山岳。

剑修往往会被本命飞剑神通影响道心和性格,袁化境极为强势,宋续相对温和,便是此理。

照理说,对付一头鬼物,袁化境的这把火瀑,最是天然克制,没奈何双方境界悬殊太多。

其实袁化境还有一把隐藏极深的飞剑,却当不得严格意义上的“本命“二字。

飞剑名为“倒流”,因为是仿品,由崔澳亲手炼制而成,仿自师弟左右的那把本命飞

陈平安抬头望去,实在是被惹烦了的蚬,一剑斩向悬空的古镜,竟是落空,剑光在更远处斩开一条光阴裂缝,又见白骨填壑。

蚬再递出数剑,只是无法斩出那把停水镜的真相,让这头鬼物愈发暴躁,满身戾气直接显化为一座黑色云海,干脆将那轮明月镜给裹缠起来,就当是眼不见为净。

被剁掉头颅的袁化境,化作粉末的少年剑仙阴灵还在蚬的洞府内碰壁,一颗金丹依旧被蚬掌控

大概是不想让陈先生守尸”,当宋续一声令下,葛岭在内三人瞬间有所动作。余瑜哀叹一声,姑奶奶被殃及池鱼了。

蚬微微错愕,连同“余瑜”在内,加上袁化境和苟且,竟是一一死绝了。

一条光阴长河悠悠荡荡,三位地支成员重新归位。

原来地支修士各自的一盏本命灯都掌控在同僚手中,来专门应对当下的形势,主动将本命灯熄灭,再来逆转光阴。

蚬站在原地,满头青丝疯狂飘拂,看得出来,这头十四境鬼物大动肝火了。

“新鲜出炉”的袁化境从洞府中走出,两尊傀儡门神低头拱手,恭迎主人“出关”。

陈平安若有所思。

袁化境解释道:“我们的十二盏本命灯并不固定在谁手上,谁都可以将其熄灭,谁都可以帮忙点亮。”

陈平安说道:“说到底,还是蚬杀力不够高,攻伐手段欠了火候,无法真正做到瞬杀你们十二人。”

袁化境点点头,“崔国师说过我们地支一脉的立身之本,就是保命手段多,可以恶心人不偿命。”

陈平安笑道:“瑕疵还是多了点,还需再接再厉。”

袁化境一边重新祭出飞剑“火瀑”,尝试着遥遥煮沸鬼物的体内灵气,一边说道:“谢了。”

陈平安说道:“无非是各自做事,各有所求,道谢就不必了。我相信宝瓶洲的未来是你们的。”

袁化境无法确定是真心的好话,还是绵里藏针的怪话。

袁化境以心声询问一条大道路径的可能性,“我将来能否通过“夜郎“斩杀一尊神灵余孽,凭此破境?”

陈平安摇摇头,“别想了,你就算成功得手了,也劝你最好将这具傀儡转赠给隋霖,让他假冒神灵更真。否则以你目前的心性定力,只会道心被神性浸染得一塌糊涂,我不希望地支一脉与你兵戈相向,务必斩杀一头人不人神不神的怪物。”

袁化境大失所望。他其实一直想要将“夜郎”改名为更为契合飞剑神通的“停灵”,认为更加名副其实。

而且斩杀一尊较高位的神灵余孽,一直被袁化境视为破境契机之一。当然若是晚点再行此事,更好,依旧有机会可以成为袁化境由玉璞跻身仙人的大道机缘。

老聋儿,这位被说成是甘一般的老飞升,并不吝啬藏私,与袁化境聊得比较投缘,让袁化境的剑道裨益极多。

如果袁化境去的早了,老聋儿尚未在花影峰那边定期开课传道,也未必能够聊得透彻,说到点子上,而且老聋儿也未必有后来的耐心。对着一群下五境中五境的少年少女修士,再来与一位不到百岁的元婴境瓶颈剑修闲聊剑术,况且后者还彬彬有礼,态度端正,肯定是会觉得后者比较聪明的。

可若是去的晚了,老聋儿就已经搬离拜剑台,在花影峰那边结茅长住。袁化境生性清高,自然不愿意跟一群孩子坐在学塾内听课。

如此说来,拜剑台之行,貌似也该是剑修袁化境的一桩缘法?

关于袁化境改名的想法,老聋儿觉得不错,飞剑改名字,就跟谱牒修士修改道号差不多,是有大学问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天地便会给予一些微妙的回应。

不过甘供奉担心误人子弟,好心办差事,害了这个炼剑勤勉的顺眼晚辈。所以谨慎起见,就让袁化境祭出飞剑,狠狠耍了一通,老聋儿作壁上观,亲眼确认过飞剑的本命神通,这才赞成袁化境修改飞剑名字,还额外评价一句,若是在剑气长城,这把飞剑被避暑行宫给个“乙上”品秩,问题不大。就在袁化境下定决心之时,却被凭空蹦出的一个貂帽少女那边,挨了一顿骂,一个敢傻了吧唧开口一个敢稀里糊涂点头,你们真不怕捡了芝麻丢西瓜啊。

好个甘一般,本次席现在认定你是蛮荒派来落魄山的奸细,你必须与我好好解释清楚,否则我就抓你去见掌律长命……

老聋儿只好解释一番,我若是蛮荒奸细,明知谢次席和小陌先生都已经身在山中,何必来落魄山送人头,跨越天下送战功?

谢狗却说兵书上有那所谓的“死间”。

老聋儿苦着脸,思来想去,只好搬出那位十万大山的之祠,说自己来落魄山,是被这位前辈”说服”的,岂能是什么奸细。

谢狗大怒,好好好,说怪话是吧,说我境界、眼力都不如老瞎子是吧,既然没有了宗门公务,便是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了。

老聋儿嘌嘌喏喏,谢狗骂骂咧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袁化境连落魄山客卿都不是,也只能是袖手旁观。

貂帽少女也不教他什么剑术,从不与他说任何练剑的门道,谢狗看袁化境的眼神,好像总是有些怜悯。

因为郭盟主就在拜剑台,谢狗时常带着小喽啰的白发童子一起去“总舵“那边逛荡。

算是跟袁化境混得比较熟了,反而问他一句类似佛偈机锋的言语。

恰好,袁化境从小就亲近佛家,否则他也不会在那座律宗寺庙,与“陈平安”偶然相逢。

当时谢狗问的,是那句“气若悬丝,为道日损,会也么。”

只是一间,就让原本元婴境瓶颈已经有所松动的袁化境,一下子跻身了“几近于无”的空玄境地。

瓶颈没是没了,却是更大了,干脆动也不而动了。袁化境却是苦中作乐有大欢喜心,会心不远,得其真意。

袁化境心知肚明,若是再被自己连这么大的瓶颈都给破了,他极有自信,届时自己

的玉璞境。绝对不输给剑气长城本土剑修的玉璞境。

在返回京城之后,袁化境经常飞剑传信寄到拜剑台,好奇询问一些跟修炼无关的问题,没有回信,不亏,有答案,有赚。

例如“天地间为何单独赋予剑修的本命飞剑诸多神通。”

明明是个笨学生提出的傻问题,反而让谢狗这种天才觉得比较刁钻。

总舵的三大巨头,某天聚在石桌旁,将那封密信摊开在桌上,谢狗与上司虚心请教一事,“郭盟主,咋个办?”

编谱官建议道:“好办,当没收到这封信,就说被手痒的甘一般私自拆开信封,回答不上来问题,被他吃了!”

不管怎么说,拜剑台一行,收获太多,所以袁化境就算捏着鼻子,拗着性子,也要这位山主当面说一声谢。

也无所谓心声不心声了,改艳径直开口说道:“袁化境,打个商量,老东西的一身道意归我,道身皮囊归你,如何?”

袁化境默不作声。

改艳说道:“一头完整的十四境鬼物,你吃不消的!小心反而沦为它的傀儡,也别嫌“死物不值钱,只是多出一位极有可能维持在飞升境的死士扈从,就够你袁化境炼化好多年了。”

还要驾驭一把本命飞剑的袁化境皱眉说道:“杀了再说。”

跪坐在床榻上的改艳,伸手拂过宫妆绸缎长裙,愈发曲线毕露,说道:“陈先生,你劝劝这个死脑筋,他听你的。其实如今我们地支一脉,就数他内心最佩服你了。”

袁化境恼羞成怒,“不要在这里摇唇鼓舌!!”

改艳抿了抿嘴唇,妩媚笑道:“陈先生也不给我机会呀。”

宋续咳嗽几声,提醒你改艳就算要闹幺蛾子,也别在我们地支结阵对敌的时候,陈先生收拾你一个,就是收拾我们。

隋雲、陆翚几个俱是头疼得直接揉眉心。

陈平安置若罔闻,想起一事,问道:“有没有预备一副合适的皮囊?”

袁化境点点头,“有一副九境武夫的妖族肉身,是用战功换取来的,一直没机会找到合适的傀儡。”

陈平安便让袁化境取出这副肉身,再将那蔡玉缮从幻境中丢出,塞入妖族肉身中。

不用陈先生提醒,袁化境便一剑削掉了“蔡玉缮”的脑袋,后者瞬间沦为傀儡。

袁化境惊喜道:“灵智极高。”

也不管袁化境那处洞府如何安置蔡学士,一袭青衫来到一座古遗址的点将台,意态闲适,双手笼袖,拾级而上。

余瑜就站在这边,她拎着一只长竹筒,里边搁放着一杆杆用以发号施令的彩旗,还有几枝锈迹斑斑的古老箭矢夹杂其中。

余瑜,戌。

兵家修士,境界不高,年纪虽小,她却是地支一脉的智囊,她也一贯以狗头军师自居。

少女来自上柱国”马粪余氏”,在家族辈分不低,皇后娘娘余勉若是回家省亲,都要喊她一声姑姑的。

余瑜本来是最不怕陈先生的地支修士之一,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被陈先生将他们所有人给“砍瓜切菜”了一次又一次的,她都不虚的。不是我的排兵布阵有问题,实在是陈先生过于老谋深算、阴险狡诈了嘛,兵无常势,不愧是坐镇避暑行宫的末代隐官。

但是先前出现了一场变故,有那在国师府担任文秘书郎的余氏嫡房子弟,竟敢串通同僚,勾结外人,在崔卸任、陈平安尚未补缺期间,试图用一些看似高明的官场手段,在规章制度之内彻底掌控两座官厅,以此悄悄架空整座群龙无首的国师府,徇私舞弊,谋取更多的隐形权柄。

此人被容鱼和符箐揭发之后,很快就被丢到刑部吃了牢饭。

很快余氏家族就有了那场变故,一场有那司礼监掌印太监就在门外等候结果的家族祠堂议事,何其愁云惨淡,最终结局,就是马粪余氏彻底退出了大骊边军,此外接下来整整一代人的仕途就此断绝。上柱国余氏,在接下来大骊朝廷二三十年之内的风云变幻,总之他们都将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京城和地方官场上都不会有余氏官员的任何声音。

所以余瑜现在见到陈先生,就很怕了。

此刻瞧见了青衫长袍的陈先生,余瑜几次欲言又止。

余瑜的肩头之上,站着那位“剑仙扈从”,感知到主人的混乱心境,他便转动脖子,眼神冷漠,盯着那位坏了主人道心的罪魁祸首。

忘了是谁说过,我们的“记忆”,就是一场发生在人身天地之内的道化。

陈平安说道:“因私废公,胆子不小。余军师确实一如既往的心宽,都敢不把一位十四境当回事了,撇开境界不敢,就你这份道心,得有十五境??”

余瑜脸色微白。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马粪余氏出人才。”

余瑜使劲绷着脸色,小姑娘既惶恐又伤心,只是不忘拍了拍肩膀,让那位扈从稍安勿躁,惹谁也别惹陈先生。

有地支成员想要提醒心神不宁的余瑜,只是想到陈先生就在她身边,想一想还算了。

委实是陈先生这句话,可伤人了。

是说那个连累整个余氏家道中落的“年轻俊彦”,他还闹了两个笑话,一是在国师府官厅,走路踉踉跄跄,就跟抽筋似的,而且绝对不是演戏。

二是他到了刑部大牢,余氏家族的老人去探望,给了他一个几乎可算明示的暗示,既然你该揭发检举告密的,反正都已经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就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待,那你现在就该给自己的家族、给大骊王朝的马粪余氏一个交待了。

结果这家伙本该撞墙也好,拿筷子捅死自己也罢,他都不做,舍不得死,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反正就是不肯自行了断。

余瑜听到这件事后,差点就一个没忍住,去刑部牢狱那边亲手做掉他。

如果不是宋续察觉到她不对劲,立即出言劝阻,余瑜就该吃牢饭了,这趟远游斩鬼,就是立功赎罪。

陈平安淡然道:“余瑜,你不如多学学宋续,他才是真正的明白人。记住,越是心宽之人的一二心窄处,会让人很难受的。”

余瑜惊讶无言,本以为陈先生会雷霆震怒把她骂一通的,不曾想反而是句劝慰人心的温暖言语,小酒鬼的她,跟喝了一大壶米酒酿似的,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少女闷声说晓得了。

陈平安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才多大岁数,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休要自讨苦吃,只管一门心思修行。真想要为谁遮风挡雨,总要自己先学会躲雨,以后才能帮别人撑伞。”

余瑜咧嘴笑起来,心一定,少女的心情便舒畅了,她朝那改艳和韩昼锦一挑眉头,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韩昼锦已经下定决心与那榆木疙瘩明说,便不理睬余瑜的挑衅。改艳却是很捧场的,故作伤心欲绝,泪眼朦胧,泫然捧心状。

陈平安喃喃低语道:“少年少女们的肩头,不要着急,先挑起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

好像陈先生说过了这句话,蜷缩的心情也跟着舒展起来,就像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余瑜好奇万分,轻声问道:“若是陈先生倾力出手,是不是就可以一击毙命?“

陈平安说道:“我只是飞升境,不是十五境。”

陆翚道场是一座高耸入云的藏书楼,仙鹤盘旋云中。

陈平安来此登高远眺。

陆翚,酉。

儒生,曾经求学于旧山崖书院。陆翚既然是儒家练气士,大道根脚,还是一位青冥天下那边被白玉京列为贼寇的“一字师”。

不过陆翠一直不清楚自己“俗世”的真实身份,是那中土阴阳家陆氏的偏房庶出子弟。

简而言之,他与真名陆绛的大骊太后“南簪“都能攀上亲戚。

在大骊国师庆典期间,陆神去了趟太后娘娘南簪那边,这位都快当了“十四境候补”三千载了的陆氏家主,算是亲自帮她一笔勾销了族谱上边的“陆绛”。

见他一副比余瑜更加如临大敌的样子,陈平安忍俊不禁,笑问道:“见过你家老祖宗了?是顺势认祖归宗,还是犹豫不定,跟曹侍郎好好商量一番?”

陆翚也有些尴尬,照实说道:“不敢隐瞒陈先生,下属顺坡就驴,认了个便宜祖宗,不认白不认。”

陈平安点点头,“见好就收。”

陆翠说道:“陆神没有骗我什么吧??”

陈平安说道:“他不敢。”

陆要如释重负。天上掉下个老相宗,赚了。若说陆绛“因为身份的关系,难免顾虑面重,他陆要有什么可担心的?

关键是既然陈先生都没有异议,那他还矫情个什么劲,下次再与陆神见面,给老祖宗多磕几个响头都无妨。

其实以前的陆型不是这样的,也曾是个特身极正、行事规矩的读书人。自从上次被神性陈平安收拾得比较惨,就彻底不拘着言语性格,听说连酒都喝上了。

原来离开大骊太后寝宫之后,陆神就顺便找了一趟陆翚,主动与年轻人讲清楚了来龙去脉,从骊珠洞天讲起,期间陆氏如何谋划,至今日庆典。作为临别赠礼,陆神还传授给了一篇替既是陆氏陆晕、又是一字师量身打造的道诀,杂辣极多,例如稍微涉及到了陆神作为大道根本的地镜篇。

陆神还告诉陆,以后如有修行上的疑惑,可以去那座与落魄山当邻居的天都峰,找他陆神当面解惑。当时见陆翚神色古怪,不敢随便点头答应下来,陆神笑言一句,你们国师是晓得所有内幕的,你小子不必疑神疑鬼,白白错过一桩机缘。

陆却是让这位刚认的老祖宗稍等片刻,原来要当场询问陆神关于那篇道诀的疑难、精妙,何必多跑一趟远路呢。

看看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个字的太后南簪,再看看直接撂下一句“老祖宗且留步”的陆翚。

当时陆神便觉得如今的大骊人氏,好像是真不把“修士和神仙”怎么当回事啊。

好像大骊境内,以前山上的修士有多横,如今就有多怂。山下的老百姓以前有多犯怵,现在就有多不怕。

其实在陆翠当面与陆神请教道诀之前,他们因为随便挑衅陈先生,余瑜没啥事,陆翚在内几个,却是有了大道隐患,注定会在元婴境瓶颈之时生出心魔,再与“某个他“厮杀一场,那还怎么赢?以至于那位“罪魁祸首”,让陆翚先自己想办法,将来哪天,再去落魄山找他传授一门儒家炼气的“破字令”。

这就像一个人把差点你打死了,他收了手,你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他说你需要自己去养伤,哪天觉得自己确实没救了,再去找他讨要一个保命的药方。

袁化境在拜剑台炼剑闭关,陆翚早先就是袁化境这个山头的,双方关系莫逆,陆翚就直接寄信一封给袁化境,信上措辞比较混不吝,陈先生所谓的“将来哪天”破境无望了,这个将来,就是今日。我反正是扛不住啦,心灰意冷啦,一颗道心稀烂缝补缓慢得如同乌龟爬爬,袁化境你帮忙求求陈先生……

陆翚的信上内容,袁化境难以启齿,没脸帮忙捎话转述半个字,他就直接将那封信往桌上一拍,有劳山主自己过目。

陈平安倒是不以为意,就让袁化境离开拜剑台的时候,携带一枚能够承载道意的秘制玉简,记载了儒家炼气的“破字令”。

如此一来,陆翚既学了儒家破字令,又从陆神那边请教了那篇道诀。

而且陆神以心声提醒陆翚一事,别管用上什么捷径,不用计较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近期~定要抓紧跻身上五境,过时不候。

陈平安问道:“擅自将家学泄露给外人,你就不怕陆神今天传道、明天就跟你算账?到时候陆神真要搬出执行家法、清理门户的名义,曹侍郎未必拦得住。“

陆翚说道:“那就说明陆神识人不明,关我陆翚什么事情。”

陈平安笑着拍了拍陆翚的肩膀,“读书读出精髓了。”

陆翚苦笑道:“实在是由不得我不换个活法。”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隋霖那边,改艳掩嘴娇笑道:“还不速速破境。”

隋霖苦笑道:“我也不是陈先生那种什么都能学、学了就能拿来用的修道天才啊。”

改艳娇滴滴笑道:“怕什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能够提升一点修为是一点。”

周海镜抬起手臂,伸手搓捏一支珠钗,笑道:“男人快不得快不得。”

朝无法破阵,陈平安却是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一个小光头身边,一起坐在台阶上,背后就是一座大雄宝殿。

法号后觉,辰。小沙弥身穿素纱禅衣,来自京师译经局。最喜欢裹了头巾、方便遮撩那颗小光头,去庙里给佛祖、菩萨们捐香油钱,也不求他们帮助自己成佛,成佛总是一件莫向外求的自家事嘛。但是求他们保佑自己走在求佛路上,少些横祸灾殃,毕竟自己年纪太小,佛经读得还不多,不过如今自己有点道行了,感觉眼中已经没有什么和尚啊男人啊了的,到底女人还有一些,不漂亮的也没了,漂亮的,还有些。

小沙弥疑惑道:“陈先生,我师父说绣虎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庙内佛法非神通,庙外烧香真本事。’”

小沙弥挠了挠光头,“我琢磨出了好多的见解,总觉得不对路,依旧不确定到底是啥意思。”

陈平安问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教典籍看不看,看得多不多?”

小沙弥使劲点头,“看啊,怎么不看,多啊,非常之多。有了好些书上看到、心中点头的见解。”

陈平安笑道:“说说看,比如?”

小沙弥说道:“天道自然,人道自己。”

陈平安沉默片刻,点头道:“终为养生主。”

陈平安继续说道:“如今世道怕盗远远多于贼,天道却是厌恶贼多过于盗。关于此事,你以后好好体悟一番。”

小沙弥想了想,点头道:“好的,我这个法号好,‘后觉’,不用太聪明。”

陈平安笑道:“道号抟泥的大源国师,他的名字就叫杨后觉,有缘,你们可以多聊聊。”

小沙弥说没问题,想着去庙里捐过了香油钱,就去找抟泥道友请教学问。

地支的杀手锏之一,是袁化境的仿造飞剑,“倒流”。不止是辅佐隋霖的本命神通那么简单。

试想一下,敌对一方受了重伤,以各种玄之又玄的手段、灵丹妙药来恢复修为、或是肉身,袁化境立即祭出此剑,给你来一手光阴倒流,再来专门针对。

或是对手施展出了压箱底的攻伐手段,也给你来几回倒流,地支一脉就有了反复推衍演算的空当。

而且次数多了,就有了频繁观摩绝学、与其偷师的机会。眼力不济,次数来湊。

这场拿一位十四境鬼物来练手的效果,其实已经比陈平安预期要好上许多,至少目前还算斗法斗得有来有回。

山巅,青衫飘摇,瞧见了来此串门的陈先生,少年立即撤了真身,恢复人形,同样是称呼陈先生,苟存却是最实心实意的。

苟存;申。山泽精怪,野修出身,名字是自己取的。一年到头眼神冷峻,脾气不太好,杀气腾腾,只要他出手就没个轻重。

这位少年精怪的愿望,却是将来能够当个小国的国师,下令国境内所有人都不准吃狗肉。

他拥有一件本命物,能够让他财运亨通,属于出门就能捡钱的那种。

故而昔年地支一脉打扫、清理战场,都喜欢让他去翻翻捡捡,总能有些意外之喜。

偏偏国师崔说他是个“穷鬼”。作为地支一脉狗头军师的余瑜,她的想法一向天马行空,说穷鬼好啊,咱们都不晓得赚钱是什么活计,偏门财来钱太快了,穷点好。小沙弥就经常念叨着什么法布施、财布施之类的。所以他们时常做些不留名的善事,都是花的这笔钱。地支一脉十二人,大道息息相关,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掉队了,就会拖所有人的后腿,当然,若是谁异军突起了,也都是带着大家一起坐地分赃大道裨益,至多就是比例有所不同。

苟存壮起胆子问道:“陈先生,崔国师说等我玉璞了,就会让我去当个小国的国师,这话作数吗?”

崔混说他以后如果跻身了上五境,可以得到”一点点”的宝瓶洲气运。还有机会熬出个仙人境。

陈平安点头道:“崔答应你的事情,我当然认。”

大骊王朝有三十二个藩属国,将来帮苟存挑选一个偏僻小国就是了,当然还需要帮他事先准备好几位幕僚之前的地支一脉,他们过于骄傲了,目中无人。

可以说是因材施教,也可以说是对症下药。

“打磨”了三次,得见大道之上别有天地。

比如让隋霖去好好研究守一法,逛一逛京城崇虚局和译经局,听僧人升座说法,听真人开课传道。

改艳自己说过,打破元婴瓶颈跻身上五境,她已经有旁门左道的捷径可以走。她自己都不担心,陈平安有什么可担心的。

袁化境是极有野心的。他想要凭借飞剑“夜郎”的本命神通,跻身仙人之后,打造出-拨“仿地支”的傀儡修士。

在大骊京城先后三次交手,陈平安都是先对苟存动手,是一种直觉,必须先拿下苟存。

先前苟存其实挺郁闷的,结果周海镜来了一句,说这就叫买卖人的“杀熟”。

被苦手大炼为本命物的停水镜,暂时只能墓拓出一位玉璞境修士的“实境”。

等到苦手跻身玉璞境,便能仿造出一位以假乱真的仙人。若他自己就是仙人境,甚至可以实境出一座较小的洞天福地,配合改艳这位画师,只需他们两位动手,其余地支成员就可以看热闹了,随便对付一位被困在无比真实的道场之内的仙人,让他自己跟自己打架,切身领教一番何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当然,关于这道学问,陈平安还是有些独到见解的。

所以先前陈平安在扶摇麓道场闭关期间,闲来无事,就跟科举制艺一般,写了一篇关于“天与水相违”的破题文章,详细解释了古人为何会认为天象与水相是相背离的,以及如何调和的几个设想。

陈平安来到一条云雾缭绕的山路上,步入一座崖畔凉亭,有修士手持一把古镜,与天边那轮明月交相辉映。

苦手,地支之巳。野修出身,金丹境。年纪轻轻就一脸苦相,使得额头早早有了几条皱痕。

他的大道根脚,要比精通彩练术的改艳“艳尸“更加犯忌讳,是一位被视为“十寇“候补的卖镜人。

之所以只是候补,不是说卖镜人祸乱人间的本事不如十寇,只是因为他们这个行单,数量过于稀少。

“苦手”,真是没有取错名字。差点就成了陈平安的苦手,当真是毫厘之差的险之又险。

陈平安可谓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竭尽所能,才堪堪将那个“他“拘押起来。就因为苦手的一把停水镜,只差一点就前功尽弃。

陈平安看了眼悬空的那轮皎皎明月,同样铭刻有一圈回文诗的古篆铭文,真是货真价实的“大字”,一—镶嵌青天中。

“人心方寸,天心方丈”,“吾之所见,山转水停”,“以人观境,虚实有无”。

陈平安问道:“进展如何?”

苦手点头道:“差不多了。”

已经即将摹拓出一位“无境”的“蚬”,不断纠错,一次次修正细微的偏差,使得”蚬”越来越趋于真相。

一旦成功,“蚬”就会变成一位镜中人物。而且它会是一张白纸,未来大道之上,它拥有无数种可能性。

陈平安说道:“可以收起停水镜了。”

苦手毫不犹豫照做。

其余地支成员皆是精神一震。

蚬始终如吊死鬼一般悬在青天黄土之间,满头青丝飘来荡去。

陈平安找到周海镜,说道:“准备好了?”

她默然点头,将那些发簪饰品都悉数去除。

周海境,丑。纯粹武夫,山巅境。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之一。

周海镜是西南沿海小国渔民出身,其实她已经五十七岁了,仍是二十几岁的容貌。

她练拳的路数,极为简单粗暴,就是在海边“打潮”。

她的加入,不只是有了她便终于补足地支而已,更因为她才是地支一脉关键所在,真正杀力所在。

等到陈平安来到身边,周海镜就再没有半点嬉闹玩笑的心情。

不是纯粹武夫,就不会理解她此刻的心境。

只要是志在登顶的习武之人,岂敢不对其敬若神明。

陈平安说道:“我可以预支你一份武道气运,只需事后归还。接下来这场捉对厮杀,地支一脉的最终杀力高低,就看你了。”

周海镜点头道:“绝不让陈国师失望!”

陈平安不置可否,抬头望向那个蚬,说道:“鹧鷯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蚬瞬间转头,眼神冰冷,心中大恨,她死死盯住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人。

陈平安只是说道:“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蚬突然笑道:“你更可怜。”

周海镜闭上眼睛,她只是轻轻呼吸一口,天地间便响起雷鸣一般的震动回响。

她开始登天,一双眼眸变作粹然金色,眉心处浮现出一只竖眸,她伸出手去,手心便显化出一杆铁枪。

大道殊途同归,好像聪明人跟聪明人很容易想到一块去。

崔澳负责为地支一脉搭建框架,陈平安就负责缝补和完善地支。

在青冥天下,吴霜降造就出了一位伪十五境的姚清。

在地支一脉这边,陈平安也让九境瓶颈的周海镜,层层累加,最终一步登天,跻身止境神到一层,且有诸多神通加持在身。

宋续坐在晒谷场的黄泥墙头,双手环胸,仰头望向那份异象。

道士葛岭面带微笑,觉得修道一事好生辛苦,却是值得的。

改艳跪坐在风流帐内,挺直腰杆,神采奕奕,妩媚变作端庄。

少女余瑜怀捧竹筒,随手丢出一支箭矢,哈哈笑道:“斩立决。”

袁化境站在洞府门口,也很好奇如今他们地支,经由两任国师合作打造而出,到底斤两如何,毕竟是头一遭啊。

韩昼锦坐在宫殿屋脊上,期待万分。

陆翚心情激荡,开始喝酒。壮哉大骊!!

地支一脉最大的杀手锏,终于在即将日坠西山的前一刻钟,水落石出了。

文圣贤武止境,身负兵家神通,掌握地支一脉所有的术法,而且还是一位拥有多把

本命飞剑的剑仙。

只见周海镜披挂一副彩色甲胄,手提一杆铁枪,施展出法天象地,万丈身形,萦绕着十二条彩色飘带。

提枪登关而去的“周海镜”,单独面对一头雨后的十四境鬼物。

既是演武。

更是单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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