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芒退散,一切波动止息。
神殿大厅内,周遭一片死寂,唯有墨画拼尽全力之后,轻微的呼气声。
经历数番鏖战之后,这一记斩神剑,已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神念。
而大殿正中,邪胎也被一分为二。
一半呈血红色,充满畸形的肉瘤,妖魔残肢融合,是一个宛如血肉胚胎般的羊角怪物。
另一半,是一道金色的身躯。
一身黄金甲,器宇轩昂,虽然被斩去了一半身子,但却有着神明的纯正气息。
正是黄山君。
眼前的景象,也符合了墨画的预测。
他与这邪胎之间的境界悬殊太大了,即便动用了斩神剑,也未必能真的彻底斩死它。
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个“死胎”,很难界定,它究竟怎么才算死。
一旦斩不死,那就前功尽弃。
因此,墨画只能另辟蹊径。
借斩神剑式的锋利,加上天魔斩情道的法则,斩断正邪,斩开神躯,将黄山君与邪胎彻底分割开。
这样,就能救下黄山君。
同时,也能极大削弱邪胎的实力。
而黄山君,是自己的“朋友”,只要脱离了邪胎的掌控,自然就是自己的帮手。
这样一来一去,等于将邪胎一半的实力,化为己用。
自己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邪胎,也只能任由自己炮制。
而如今,墨画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黄山君总算是被他救下来了。
黄山君也目光微凝,有些不敢相信。
“竟然真的……分开了……”
神躯的伤口上,残留着一缕斩我忘情的气息,将一切气息完全隔绝,斩断了他与邪胎的联系。
是因为……天魔道的缘故?
这小娃子,到底是人,是神,还是魔?
他怎么可能会修天魔道?又是怎么可能学会的……
黄山君心中惊叹不解。
墨画则长长松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笑道,“山君……”
话说到一半,墨画脸上的笑容又凝固了,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邪胎与黄山君,被彻底切断了。
正邪分明。
但明明只有纯正神念的黄山君身上,却又开始一点点渗出血丝,血丝一点点变黑,化出脓血,生出腐肉,一点点被污染。
墨画默然。
黄山君看着这一切,似乎并不意外,他抬起头看着墨画,轻轻叹道:
“我说过了,你救不了我的。”
“我就是邪胎,邪胎也就是我……”
“哪怕被分割开,我重新成了神明,仍旧会一点点,继续向邪神堕化……”
墨画目光暗淡了几分。
威严的黄山君,目光变得温和,半是惋惜,半是感激地看着墨画:
“不过,你也的确帮了我……让我有机会,能了结这段宿怨,捍卫神明的尊严,不再受大荒邪神的屈辱,从这永无止境的梦魇中解脱……”
墨画一怔,缓缓抬起头,“山君,你……”
邪气还在蔓延,黄山君气势一变,金光璀璨间,化作了神明本体,一只巨大的黄大仙。
他的本源在燃烧,神通之力汹涌澎湃到极致,甚至到了自毁的边缘。
墨画明白了黄山君要做什么,当即心中一震,喊道:“山君!”
黄山君回头,狭长的眼眸注视着墨画,目光之中有着一份必死的决然,同时还有着深重的犹豫和踌躇。
他心中似乎天人交战,在纠结什么。
这件事,仿佛比他的生死更重要。
末了,他深深看了墨画一眼,眼神复杂,既有无可奈何的信任,还夹杂着,唯一的一份希望。
“你叫什么名字?”
墨画一怔,道:“墨画。”
黄山君点了点头,肃然道:“假如我们,真的是朋友,我拜托你一件事……”
“带着我的……”黄山君声音顿了下,“……离开孤山。”
墨画愣了下,他根本没明白,黄山君在说什么。
“山君,什么……”
可黄山君已经不再说什么,而是挥舞利爪,带动磅礴的神念之力,一巴掌把墨画扇飞。
显出本体的黄山君,力道强大无比。
这股力道,墨画根本无法反抗,他被这股神力裹挟着,一直飞到了大殿之外,轻柔地落在了地上。
将墨画送出大殿,黄山君仰天长啸一声,三品巅峰的神力开始沸腾,最终显化成一座座山峰。
这些山峰,完全由神力凝结,金光灿灿,宛如实质,将整个大殿,彻底封死。
神通,葬山。
神力开始崩溃,神山开始崩塌。
一时宛如山崩地裂般,轰鸣声响起。
这股惊人的威力,竟包含着一丝“崩坏”法则,令墨画都心悸不已。
就像阵法崩解一样。
但这种崩解,不是阵法,不是灵力,而是神念。
黄山君利用神通,从最本源处,崩解了自身的三品神念,产生令墨画都觉得恐怖的杀伤力。
这股力量,若爆炸开来,整个梦魇会化为灰飞,所有人都要死。
但和阵法崩解一样,越强的力量,反而越收敛。
黄山君为了不伤到墨画,也特意将神念的崩解之力,限定在了大殿之中。
整座大殿,充斥着毁灭性的寂灭之力。
墨画一瞬间,甚至看到了念力崩解之后,化作漆黑法则的天道变化。
他的眼中,倒映着瑰丽,但又恐怖的“神灭”之花。
但也只有这一瞬。
很快,磅礴汹涌暴虐的神念逆流,便充斥了整座大殿。
再然后,一切消弭无踪,归于虚无。
所有气息,都消失了。
墨画心中惊悸甫定,迟疑片刻,缓缓踏入神殿,而后便见到经历数番鏖战,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神殿,彻底成了废墟。
大片大片,金碧辉煌的墙壁,被崩解成灰。
地面上,也有一个巨坑。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一切消亡,一切都被抹杀。
邪胎没了,黄山君也没了。
孤黄山神,三品巅峰的黄山君,连同那只邪胎,一起同归于尽了。
“山君,死了……”
墨画心中微酸。
忽而因果气机一颤。
墨画一怔,放开神识,又扫视了一下神殿,这才发现大厅正中,有一缕微弱的金芒。
墨画靠近一看,缓缓睁大了眼睛。
神髓!
这是一缕,纯金色的,三品神髓!
“山君?”
墨画感知了一下,叹了口气,心中有些遗憾。
这是单纯的神髓,没有一丝一毫意志。
山君彻底死了。
这金光灿灿的神髓,更像是……山君留给自己的“礼物”。
这是纯金色的三品神髓。
比以往的神髓,都更纯净许多,也珍贵许多。
甚至墨画能从中,感受到一股神识突破二十纹的机缘。
墨画心中感激,同时也有些疑惑。
“山君对自己这么好,是不是……要让我做什么事?”
墨画又记起,山君最后的那句话:
“假如我们真的是朋友……带着我的……离开孤山。”
带着什么?
神髓?
有可能……
但墨画又觉得不太对,他冥冥中,总感觉这神髓,是黄山君特意给自己留的。
因为到自己嘴边的神髓,不可能放跑。
神髓对神明,乃至类神明的存在,究竟有多强的诱惑力,黄山君不可能不明白。
更何况,看黄山君当时纠结的表情,他说的明显是一个更重要的嘱托……
甚至,他都不敢说出口。
“会是什么?”
墨画皱着眉头,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他又琢磨了片刻,忽而头顶一颤,有石头落下,崩裂成念丝,地面也有微微的裂痕。
“不好……”
墨画猛然间意识到,这是邪胎死了,梦魇开始崩塌了。
“荀长老……”
墨画连忙起身,想去看看荀长老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波及,可刚一迈步,巨大的排斥力传来,空间裂开,形成虚实的旋涡,将墨画完全扯了进去。
邪胎是梦魇的中心。
邪胎一死,整个梦魇也从神殿开始崩塌。
墨画首当其冲,第一个被送走了。
墨画消失后,梦境还在一点点崩塌。
在大殿的角落,一个无人注意,乃至墨画都没察觉到的地方,还残留着半截龙骨。
龙骨之上,残留着一缕神念崩解之力。
这崩解之力,一点点瓦解着龙骨。
龙骨上的龙气,也在抵抗着这股毁灭之力。
忽而龙骨一颤,露出了一只眼眸,这眼眸浑浊而苍老,正是二长老的眼睛。
他深深看了眼墨画消散的地方,口中喃喃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墨画……”
而后龙气消散,龙骨彻底崩解。
但在龙骨崩解之前,梦境先一步崩塌了,寄生于龙骨的,二长老的一丝残念,也离开了梦魇,不知飘向了何处……
……
乾学州界。
乾道宗。
在邪胎死去的同时,一层邪异的,朦胧的因果之雾散去。
正在打坐修行的沈家老祖,猛然睁开双眼,捂住胸口,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发生了什么……”
沈家老祖皱眉,掐指一算,当即神色剧变,唤道:“来人!”
一个沈家心腹长老走了进来,拱手,“老祖。”
“快,”沈家老祖颤声道,“去孤山,把业果,给消了……”
沈家心腹长老一怔,低声道:“老祖,动静太大了,恐怕会引起其他家族察觉……”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去!”沈家老祖呵斥道,“将能调的人都派去,用火术,火符,火阵,将那些东西,全给烧了……”
沈家长老,还是第一次见老祖如此失态,当即心底一寒,意识到了问题可能比自己想得更严重。
“是!”沈家长老拱手,而后匆匆退去。
沈家老祖枯坐当场,眉头紧锁,心中仍旧惴惴不安。
“怎么会泄露……”
“还有,这古老的邪气是哪来的?究竟是谁……竟连我都能瞒得过……”
……
在沈家老祖惊觉的同时。
太虚门,长老居。
正在摆弄罗盘,记录着什么的荀老先生,当即也心头一跳。
他将当前罗盘的衍算归位,而后对着孤山的方向,推演了一下,神色骤然一变,捏了一道剑符,送了出去。
不多会,荀子贤走了过来,恭敬道:
“老祖。”
荀老先生沉声道:“事不宜迟,你带些宗门长老,立马去孤山一趟。”
“孤山?”
“那里……有大因果露头了,”荀老先生神情凝重,“还有……墨画也在那。”
荀子贤心头一颤,立马点头道:
“好!”
……
不光乾道宗和太虚门的老祖,其他部分大世家,大宗门,也先后有些老祖,察觉到了异常。
“西北方有古怪……”
“沈家的地盘?”
“你派人过去……”
“不要打草惊蛇,不要惊动沈家……”
“探听消息,能打听多少是多少……”
“这个老狐狸,也有失手的时候……”
“看能不能抓些马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想办法,咬一口肥肉下来。”
世家和宗门高层一道道消息传出,一群群修士,或明或暗,或假装无意,或就是有意地向孤山方向汇聚……
形势风云变幻,暗流开始涌动。
……
孤山,神殿之中。
墨画迷迷糊糊醒来,眼睛一时睁不开,伴有些许耳鸣,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呓语,间杂刀刃切割血肉的声音。
“大荒的皇裔……”
“……有什么了不起……终究不过是神主的傀儡,是高一等的奴人……”
“你唯一的用处,就是你这身血脉。”
“……皇族的血脉,是大荒业龙的根基。”
“如今,这龙纹已经养成,也将迎来它新的主人,而你……不配,你就随着你的野心,永远葬身在这孤山之底吧……”
……
这个声音,如野兽般嘶哑,不像是人的声音。
墨画尽力睁开双眼,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而后视线渐渐清晰。
他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一个肤色苍白,五官扭曲的人魔,正在剥申屠傲的皮。
这一幕血淋淋的。
而更让墨画吃惊的,是这苍白人魔的头顶,不知何时,显露出了另一个人头。
这个人头,并非实物,而是一道血色虚影。
面容斯文,却带着几丝癫狂,气质儒雅,却带着几丝暴虐。
虽然没见过这张脸,但通过因果的羁绊,墨画从直觉上,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屠先生!
这个苍白人魔,竟是那个屠先生的血肉傀儡!
而在墨画睁开眼的同时,寄生于人魔的“屠先生”,也察觉到了异常。
它右手拎着祭祀刀,左手捏着没剥完的人皮,阴森森地转过头来,与墨画对视了一眼,凶残的瞳孔中满是费解。
“你……没死?”
“不可能……你进了神主的梦魇,不可能不死,不可能逃出来……”
“神主他……”
“屠先生”心中感应了一下,而后整个神情都变了,变得无比地惊恐:
“神主呢?!”
“我的主……怎么没了?!”
他一双眼眸陡然变得狰狞无比,死死盯着墨画,声嘶力竭地尖吼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
“快!告诉我!”
“我主的神胎呢?!”
“为什么不见了?!!”
(本章完)